被他一瞪,闻蝉下意识不敢出声。

  谢云章实在不想听她提起此事,被新婚妻子拒绝同房,是何等荒谬又耻辱的事!

  指骨夹起面前的回门礼单,他状似随意道:“库房有江南时兴的丝绸百匹,你添上去,给你的母亲和妹妹。”

  闻蝉张了唇,刚要出声,却对上他目光移来。

  她又不敢说了,其实她和忠勤伯夫人,还有李缨并不算亲厚。

  不过也不算大事,礼多人不怪,还能分给妗儿和义母。

  两人正商量着,院里魏嬷嬷行至屋门口道:“三爷,少夫人,主母请两位到兰馨堂用晚膳。”

  打成婚以来,两人还没一齐在国公夫人那里露过面。

  闻蝉去看谢云章,谢云章便道:“走吧。”

  国公夫人近来少有动静,因为今年秋闱推迟到了九月下旬,这几日正是谢铭仰备考的要紧关头。

  她先是随意交待了几句明日回门的事,待用完膳,便取出一张请柬。

  “这是翰林院陶学士的夫人送来的,后日有场诗会,恰好三郎也休沐,你们夫妻二人便一起出去走走吧。”

  请柬是闻蝉接的。

  她深知国公夫人不会那样好心,回朝云轩的路上便对谢云章说:“这位陶城陶学士,便是此次秋闱的主考官。”

  学子应考前,多有拜考官的习俗,诗会亦能检验考生才学。

  谢铭仰不去这场诗会,国公夫人要他们夫妻二人,代为拜考官。

  谢云章显然也看出来了。

  回了朝云轩,关上门,难得问她:“我与这五弟,从前亲疏如何?”

  闻蝉如实道:“家中几个兄弟,五公子和你算是最亲近的,只是……”

  “只是什么?”

  新世子的人选,也要从你们当中定夺。

  闻蝉想了想,谢云章眼下对自己并不信任,这话就算不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凭他心智也定能猜到。

  故而改口道:“只是终究并非一母所出,算不得十分亲厚。”

  男人修长的指节落在膝头,听她说话时,缓缓摩挲过衣料。

  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闻蝉又试探着开口:“听说前阵子东厢房,走过水?”

  他落在膝头的手猛然收紧。

  “嗯。”

  里头虽没焚毁殆尽,可一想到床帐被毁,芍药花地衣残缺,便似有千百根银针扎向他脑门。

  “那是我妹妹的屋子,没事不要过去。今日我先沐浴。”

  他转身就走,显然不想多提。

  闻蝉无法,只能将真相摁在心底。

  屏风后,水气缭绕。

  男人坐于浴桶中,匀称的小臂随意靠在浴桶边,白皙到能清楚窥见经脉青紫。

  他已经不记得妹妹了。

  心底却一直有个念头叫嚣:那是很重要的人,不该忘了她。

  刚醒来的那几日,他无一日不在愧疚,甚至有好几日坐在那屋里,试图强迫自己想起来。

  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干脆就把屋子锁起来了。

  长腿迈出浴桶,水珠顺着脊背肌肉淌下,男人随意扯过巾帕擦拭,今日倒无心为此事苦恼愧疚。

  毕竟眼前,还有一个更麻烦的女人。

  她沐浴完,便扭扭捏捏走到床前。

  “柜子里的褥子……没了。”

  她昨日就裹着锦被,在地上睡了一夜,今日起来腰酸背痛。

  眼下这个情形,谢云章只要一看见她,便会想起昨夜的事。

  想起她伏于身下的眼波媚态,身上隐隐发热。

  再想起后来被她拒绝,恨不得将她赶出门去。

  谢云章并不多看她,翻身朝里,说了句:“烛火熄了,明日要起早。”

  闻蝉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爬到榻上。

  当夜,谢云章做了个梦。

  他清楚地知道是梦,因为他自始至终是个旁观者。

  他立在朝云轩院落中。

  眼见一个十二三岁,容貌和他极为相似的半大少年,牵着一个女童走进了东厢房。

  他在梦中猜想,那就是自己的妹妹。

  可真稀奇,国公府的小姐,竟养得肤色偏暗,身形瘦小。

  那女童在屋里奔来走去,却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而吃吃地笑。

  惹得他也跟着唇角扬起,一起笑。

  这个梦愉悦却短促,他睁眼时,天已大亮。

  眼前是张白净的面庞。

  碎发落在额前,双目闭着,更能看出眼睫纤长。

  谢云章盯着她看了会儿,再想回忆梦中妹妹的模样,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顿时有些烦躁。

  坐起身,也不管会不会将身侧人吵醒。

  闻蝉的确醒了,看一看眼前男人,又看一看窗外天色。

  下意识问:“不用早朝吗?”

  “今日回门。”

  “哦……唉呀!起晚了!”

  好在青萝已将一应梳妆之物备好,映红也做好了早膳。

  谢云章用早膳时,便看她手忙脚乱坐在妆台前,梳那麻烦的发髻。

  “怎么不喊我?”

  青萝贴近她才敢说:“三爷也在屋里,我们不敢随便进来。”

  闻蝉无法,好在还不算太晚。

  她发髻梳得简单,随后便匆匆要拉着男人出门去。

  “早膳不用了?”

  “不吃了不吃了,来不及了。”

  谢云章没说什么,取出方巾裹了几块如意卷,“走吧。”

  闻蝉还当他没吃饱,坐进马车里,见他递到眼前,才知是给自己包的。

  “……多谢公子。”闻蝉接过来。

  要不是他神色太冷淡,闻言一点反应都没有,闻蝉都要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

  他总是对自己照顾有加,只要是自己的事,他处处细心。

  要是他没有忘记就好了。

  如今新婚燕尔,她该与人多恩爱亲近啊。

  从国公府到忠勤伯府,马车紧走慢走,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闻蝉下车时匆匆忙忙,裙裾太长,差点没踩到将自己绊住。

  车下男人抬手来接,像是嫌她麻烦,干脆托住她肩下,把她抱下来了。

  他从前也这样抱过自己下马车。

  正望着他忆往昔,前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姐姐!”

  是王妗。

  今日闻蝉回门,她一大早就等在门口了。

  急急奔出来,她立刻抱住闻蝉手臂,“姐姐怎来得这样迟?我都等半个时辰了!”

  闻蝉低声道:“今日起晚了。”

  “不要紧不要紧,好事不怕晚。”

  王妗这才想起身后有个新姐夫,回眸,正对上他冷冷打量自己,如看陌生人。

  不是,哪有新姑爷对小姨子这样冷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