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植和煦的笑容,在陈宗善眼中,却比九幽恶鬼还要可怖。

  那两具挂在木桩上,仍在滴血的尸体,那刺鼻的火药与血腥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杀朝廷命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接下这么个差事。

  陈宗善双腿发软,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手里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此刻重若千钧。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下一个被拖出去“枪决”的,就是他自己。

  “我……我……”

  陈宗善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冷汗已经浸透了官袍。

  武植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失去了耐心。

  只见他缓步上前,在陈宗善惊恐的注视下,伸手将那卷圣旨拿了过来。

  武植将圣旨又递给朱武。

  “劳烦朱武兄弟,念给众家兄弟们听听,这皇帝老儿,究竟给我们送了什么天大的恩典。”

  朱武伸手接过,展开圣旨。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错愕,最终化为冰冷的怒意。

  堂下众人见状,无不好奇。

  “军师,那鸟皇帝到底写了些什么屁话,快念来听听!”

  黑旋风李逵扯着嗓子吼道。

  武植给了朱武一个眼神。

  “念吧。”

  “一字不落。”

  朱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朗声念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疆封,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

  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

  前面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听得还算正常。

  关胜、呼延灼等人,脸上还带着几分复杂。

  然而,朱武继续念下去,众头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京,原免本罪。”

  整个聚义堂,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哪里是招安?

  分明是命令他们交出所有家当,自毁根基,然后像一群狗一样,摇着尾巴去京城领罪。

  朱武没有停,他看着圣旨的末尾,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最后那句,带着无尽的杀意。

  “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

  短暂的死寂之后,聚义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赵官家。”

  “这是把咱们当**耍。”

  “杀了这狗官,拿他的人头去东京,问问那皇帝老儿是什么意思。”

  “对!杀了他!”

  群情激愤,煞气冲天。

  数十名头领“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刀枪出鞘,杀气腾腾地逼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陈宗善。

  陈宗善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诸位兄弟,稍安勿躁。”

  “陈太尉远来是客,还给我们带来了御酒。杀了两个跳梁小丑,是他们该死。

  再杀了陈太尉,倒显得咱们梁山,不懂待客之道了。”

  他走到那几坛御酒前,拍了拍封泥,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冷笑。

  “酒,咱们留下。”

  “人,让他滚。”

  “来人,把陈太尉拖出去,让他自己下山。”

  立刻有几个小喽啰上前,将瘫软如泥的陈宗善,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聚义堂。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但堂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

  武植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呼延灼、关胜、宣赞、郝思文几人身上。

  “你们曾是朝廷大将,对今日这所谓的‘招安’,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几人浑身一震。

  他们瞬间明白了,寨主这是看出了他们心中曾有过的那一丝期盼,在点醒他们。

  关胜那张枣红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充满了羞愧与愤怒。

  他猛地跨出一步,单膝跪地道:

  “寨主!”

  “末将有罪,末将之前,竟还对朝廷抱有一丝幻想,简直是愚不可及。”

  “今日方知,在那赵官家与高俅之流眼中,我等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是任其宰割的鱼肉。”

  “末将关胜,在此立誓。此生与朝廷恩断义绝,唯寨主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末将呼延灼,誓死追随寨主,与朝廷势不两立。”

  “末将宣赞,愿为寨主执鞭坠蹬,万死不辞。”

  “末将郝思文,此生只认梁山,只认寨主。”

  ……

  呼延灼等人心中最后一丝对朝廷的留恋,被这封所谓的“招安”圣旨,彻底碾得粉碎。

  数日后,东京,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殿门外,一个踉跄的身影被侍卫架了进来,正是那日从梁山逃回的殿前太尉,陈宗善。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朝廷命官的威仪。

  “陈爱卿,此去梁山如何?”

  龙椅上的天子赵佶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嫌恶。

  “陛下!”

  陈宗善连滚带爬地扑到殿中,嚎啕大哭。

  “陛下!梁山反了,他们真的反了啊!”

  “那武植就是个魔鬼,是个疯子。”

  “他当着臣的面,用那火器杀了张干办和李虞候。”

  “尸体就挂在聚义堂外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什么?”

  “大胆贼寇,竟敢诛杀朝廷天使。”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御史崔靖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是主张招安之人,此刻只觉得颜面尽失,脸上火辣辣的。

  “竖子狂悖,竟敢如此。”

  陈宗善哭诉不止,将梁山如何拒不跪拜,武植如何夺走圣旨,

  如何将他如丧家之犬般驱逐下山,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赵佶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反了,真是反了。”

  “一群草寇,竟敢辱朕至此,欺朕太甚!”

  “诸位爱卿,谁可为朕分忧,领兵踏平那水泊梁山,将武植那厮碎尸万段。”

  天子雷霆震怒,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文官们义愤填膺,却无人敢应声。

  武将队列中,不少人面面相觑,关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五万大军覆没,谁也不敢轻易接下这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