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公主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破了院落的死寂,又随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戛然而止。

  夜重新归于平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子羞愤与绝望的气息。

  床榻上的柳如烟,一张俏脸煞白如纸,她看着李季那道孤绝的背影,心头狂跳。

  刚才那一幕,太吓人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季。

  柳如烟挣扎着,不顾背后伤口的拉扯,缓缓下了床。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走到李季的身后。

  那宽阔的肩膀,此刻看起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柳如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世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李季的身子,微微一僵。

  那满身的冰冷与煞气,在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柔软和温度时,如同春雪遇暖阳,悄然融化了一角。

  “世子,温雅公主她其实没有恶意的。”

  柳如烟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只是只是太骄傲了。”

  “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像一匹没人能驯服的野马,不懂得我们中原女儿家的委婉。”

  “她喜欢一个人,就想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看,可又怕被拒绝,只能用那种笨拙又霸道的方式。”

  “这些天她陪着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你,问你喜欢吃什么,问你小时候的事情,我知道,她心里有你。”

  “你刚才对她太狠了。”

  柳如烟的声音,越说越小。

  她知道自己不该置喙李季的决定,可她终究是个女人,见不得另一个女人,尤其是这几日与自己交心的温雅,受到那样的屈辱。

  李季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手,覆盖在了柳如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依旧宽厚,温暖。

  “我知道。”

  良久,他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

  我知道。

  我知道她心高气傲,我知道她外强中干,我知道她对我存着一份心思。

  我也知道,皇帝那老狐狸,正等着她这颗棋子,自己撞进死局里。

  可这些,都不能成为她对我颐指气使,用皇命来要挟我的理由。

  更不能成为,她可以随意搅动风云,打乱我全盘计划的理由。

  在这个吃人的局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善心和不忍,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这些话,李季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女子,眼底的疲惫,化作了无尽的温柔。

  “地上凉,怎么光着脚就下来了。”

  他弯下腰,不由分说,一把将柳如烟横抱了起来。

  柳如烟啊地一声轻呼,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她看着李季近在咫尺的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世子、”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仰起头,想要吻上那两片薄唇。

  她的手,也开始不自觉地,想要去解开他那早已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衣带。

  然而,她的唇,最终落了个空。

  李季微微偏过了头。

  同时,一只大手,也握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

  柳如烟的动作,僵住了。

  她眼中的火热,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与委屈。

  “世子、”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泫然欲泣的颤音。

  “是嫌弃如烟了吗?”

  “傻丫头。”

  李季叹了口气,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拉过被子盖好。

  “胡说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柳如烟苍白的脸颊,然后点在了她的后心处。

  隔着薄薄的寝衣,柳如烟仿佛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你的伤,还没好全。”

  李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大夫说,需要静养,不能有大的动作,更不能动情。”

  “否则气血一乱,牵动伤口,会落下病根的。”

  “我不想你以后,一到阴雨天,这里就疼。”

  柳如烟愣住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嫌弃自己,他是在心疼自己。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失落和委屈,填满了她的整个心房。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却是甜的。

  “世子。”

  她哽咽着,一头扎进了李季的怀里。

  “如烟知道了,如烟以后都听你的。”

  李季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睡吧。”

  “嗯。”

  柳如烟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便在李季的胸膛响起。

  李季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恬静安然的睡颜,心中最后的一丝戾气,也彻底消散无踪。

  为了她,为了这份宁静。

  无论是谁,神佛鬼怪,胆敢挡路,他便杀个天翻地覆!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李季便悄然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柳如烟的颈下抽出,替她掖好被角,才穿上衣服,来到院中。

  晨光熹微,空气清冷。

  一套拳法打下来,浑身热气蒸腾,胸中的浊气,也吐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府里的下人匆匆来报。

  “世子,府外有位自称周文渊的公子求见。”

  周文渊?

  李季眉毛一挑。

  “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华贵,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躁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周文渊。

  “李兄!”

  周文渊一见李季,便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这么早,没打扰你吧?”

  “周兄说笑了,你可是稀客。”李季擦了擦汗,示意他坐。

  “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周文渊搓了搓手,眼神有些飘忽,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凑了过来。

  “李兄,你忙着赈灾和朝堂上的事,肯定憋坏了吧?”

  李季看着他,不置可否。

  周文渊嘿嘿一笑。

  “兄弟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忘了所有烦心事!”

  “什么好地方?”

  “醉香楼!”

  周文渊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季的脸,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

  醉香楼。

  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李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他拍了拍周文渊的肩膀。

  “你小子,可以啊。”

  “行,憋了这么久,是该去松快松快。”

  他答应得太干脆了。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烫在了周文渊的心上。

  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那份强装出来的热情和神秘,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挣扎和愧疚。

  “李兄!”

  就在李季转身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周文渊猛地喊住了他。

  李季回头,看到的是一张涨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的脸。

  “怎么了?”李季皱起了眉。

  周文渊嘴唇哆嗦着,双拳紧握,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了下去!

  “李兄,我对不住你!”

  这一下,把李季都给弄懵了。

  “周文渊,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我不起来!”

  周文渊双眼赤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兄,那醉香楼,去不得!”

  “那是个陷阱,是鸿门宴!”

  李季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谁?”

  “是侯府!”周文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是李福永那个畜生!”

  “他们要挟我爹,用我周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来威胁我!”

  “他们逼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你请到醉香楼的天字一号房!”

  “李兄,我不是人,我周文渊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满心羞愧的周文渊。

  他眼中的冰冷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

  用家族要挟,这一招,何其熟悉。

  他李季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

  他走上前,将周文渊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周兄。”李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不是你的错。”

  周文渊愣愣地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不生气?

  他不怪我?

  “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

  李季打断了他,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疯狂,更多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这醉香楼,我就更得去一趟了。”

  周文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李兄,你疯了,他们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去了就是送死啊!”

  “送死?”李季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

  他拍了拍周文渊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放心。”

  “你就按照他们说的,把我请过去。”

  “剩下的,交给我。”

  “我倒是要亲眼看看,这侯府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