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远山被拖出御书房时,那股浓烈的腥臊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殿内,与清雅的龙涎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都退下吧。”

  “把那块碑,给朕砸了。”

  “砸得粉碎。”

  太监总管躬身领命,带着小太监们,连同那块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石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御书房,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皇帝一人,与那摇曳的烛火,和满室的孤寂为伴。

  他缓缓闭上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季那张年轻而桀骜的脸。

  像,真他**像。

  ……

  宫门缓缓开启,沉重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李季一步踏出,身后的宫门,便重重合上,将那片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红墙黄瓦,隔绝开来。

  外面的空气,带着夜的凉意,吸入肺里,让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一道娇小的身影,早已在宫门外的石狮子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李季出来,那身影猛地一颤,随即像一只乳燕投林般,飞奔了过来。

  “少爷!”

  柳如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圈红得像兔子。

  她冲到李季面前,想扑进他怀里,却又在最后一刻,堪堪停住,只是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李季的衣袖。

  “您没事吧?”

  “如烟担心死了!”

  李季看着这个愿意用命去救自己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从王府世子,到黑风矿场的囚徒,再到如今这不清不楚的身份,这个丫头,始终不离不弃。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脑袋。

  可手伸到一半,看到自己手上那层洗不掉的,因常年劳作而生出的厚茧,动作不由一顿。

  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没事。”

  他的声音,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朗,带着一丝矿洞里磨砺出的沙哑,却异常沉稳。

  “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

  “回去吧。”

  柳如烟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重重地点头。

  “嗯。回家,我们回家!”

  家?

  李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靖王府,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他现在,不过是个无根的浮萍。

  “别回王府了。”

  李季淡淡地开口。

  “陛下在城南赐了座小院,我们暂时住那。”

  “另外。”李季看着柳如烟,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回去之后,立刻收拾细软,尤其是那些值钱的东西。”

  “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准备北上。”

  柳如烟一愣,但没有多问,只是用力点头。

  “是,少爷!”

  在柳如烟心里,少爷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李季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北上。

  必须尽快北上。

  京城这个漩涡,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特别是有关卫青脑海之中的藏宝图,让李季更是迫不及待。

  卫青说那地图指向北境的一处前朝宝藏,里面不仅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更藏着能颠覆乾坤的秘密。

  有了那批宝藏,他才有真正的,安身立命的本钱!

  李季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黄蓉!

  这个黄家贵女,之前被自己强行糟蹋了,尽管匆匆离去,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李季终究还是要给对方一个说法。

  如今,他要去北境,或许,可以去黄家走一趟。

  不是为了攀附。

  而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了结一段因果。

  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再是靖王世子。

  他必须为自己,重新铺一条路出来。

  至于京城里的这些恩怨……

  项远山那个老狐狸,今天在社稷坛上,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虽然不知道皇帝最后会如何处置他,但李季清楚,只要那老东西不死,就永远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过,眼下看来,皇帝似乎并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这浑水自己暂时还不能陷得太深。

  先去北境积攒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李季正在心中规划着未来的蓝图,思绪纷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吁。”

  几名身着宫廷禁卫服饰的骑士,勒马停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

  那太监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李季面前,展开手中一卷明黄的圣旨,尖着嗓子高声唱喏。

  “圣旨到,李季接旨!”

  李季眉头微皱,但还是依着规矩,单膝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前靖王府世子李季,虽身世存疑,然社稷坛上献术有功,智勇可嘉。今北境蛮夷犯边,战事吃紧,特封李季为北征元帅,总领北境一切军务!”

  “着即刻统领城卫军五万,火速驰援边疆,不得有误!”

  “另原丞相项远山,德不配位,蛊惑君上,构陷忠良,即刻起,革去其所有官职爵位,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钦此。”

  太监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不休。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李季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北征元帅?

  统领五万城卫军?

  项远山被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李季的预料。

  他本以为,皇帝最多也就是敲打一下项远山,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自己去北境当个先锋或者监军。

  可现在皇帝不仅直接罢免了项远山,还将京城防卫力量之一的五万城卫军,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拥兵自重吗?

  还是说,这五万城卫军,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里面早就被安插了无数的钉子,就等着自己接手,然后看自己的笑话?

  李季的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权力而欣喜若狂,反而,一股强烈的警惕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皇帝的恩赐,从来都不是白给的。

  “李元帅,接旨吧?”

  那太监见李季迟迟没有反应,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了一句。

  李季回过神,收敛起所有思绪,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罪臣李季,领旨谢恩!”

  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李季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福兮?祸兮?

  现在还言之过早。

  ……

  夜更深了。

  城南的小院里,烛火通明。

  柳如烟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行囊,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

  “元帅,少爷成了元帅了呢。”

  李季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张简陋的北境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目光深邃。

  就在这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落在了院中。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小麦色皮肤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异域风格的紧身皮甲,勾勒出火爆惹眼的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数十条小辫,辫梢上系着各色的小铃铛。

  正是蛮夷的乌月公主,温雅。

  “喂,李季!”

  温雅一落地,便毫不客气地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几分野性。

  “听说你要去北境了?还当上了什么元帅?”

  “什么时候动身?本公主已经等不及,要去看看你们中原的军队,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只会玩些骗人的小把戏!”

  李季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

  他早就习惯了这位蛮夷公主的神出鬼没和口无遮拦。

  “不急。”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温雅眉头一挑,几步走到石桌旁,双手撑着桌子,俯下身,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李季。

  “不急?”

  “你拿了皇帝的圣旨,五万大军在城外等着你,你跟我说不急?”

  “你是不是怕了?”

  李季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兵马是皇帝给的。”

  “但要让他们听我的话,为我卖命,还需要一点时间。”

  温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季的意思。

  “你要收服他们?”

  “那可是五万人,而且是京城的城卫军,一个个眼高于顶,他们凭什么服你一个戴罪立功的假世子?”

  李季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

  “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这五万城卫军,将只认我李季一人为将!”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霸道。

  温雅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烛火下,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一跳。

  这个男人,好像总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忽然有些期待了。

  期待着看他,如何用三天时间,去掌控一支五万人的精锐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