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乾抬了抬手,指了下旁边的锦墩,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疲惫,不过那股掌控一切的锐利丝毫未减。

  叶长安没客气,依言坐下。

  “长安啊……”萧承乾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今天那朝堂上的阵势,你也看见了,黎仲辅那老狐狸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臣看见了,也听到了。”叶长安点了点头的回答道。

  “那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没有啊?”皇帝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叶长安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皇帝:“回陛下,黎相说的话,句句在理。”

  “恩?”萧承乾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长安会这么回答。

  “是啊”叶长安甚至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什么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易起私怨、扰乱科场……一条条列出来,听着不都是毛病么?臣都认。”

  皇帝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

  叶长安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黎相说的是那些‘毛病’所能制造出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

  “而陛下想要的,却是想根除科举考试弊病,还大魏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叶长安说完,偷偷的看了皇帝一眼,看见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鼓励自己说下去。

  于是夜长安继续说道:“就说闽州那些盐商,你看着个个都是规矩的良民,买卖公平,手续齐全。但私底下,可是有大把大把的人在生产贩卖私盐,将本该交于朝廷的盐税放入自己的口袋!”

  “而这科举规矩其实也一样。表面看着滴水不漏,房官、对读、弥封、誊录,一套套下来严丝合缝。”

  “可那卷纸是怎么流出去的?那同考官手里的暗号是怎么递进来的?这些‘关节’又是怎么事先都买通好的?”

  他的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却听得萧承乾捏着杯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黎相他们其实是怕我叶长安不懂规矩坏了他们的事。”

  叶长安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

  “皇上您这次让臣去做这个‘总监察’,就是想借臣这把新出炉的剑,去砍掉那些盘根错节、层层包裹、已经发烂发臭的朽木根吗?”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也太锋利。

  简直就像是把一个血淋淋、脓水四流的脓疮直接戳破了摆在皇帝面前。

  萧承乾看着眼前这个小子,仿佛有看见了他父亲叶临渊的影子。

  皇帝沉默了良久。

  书房里只剩下更漏缓慢滴答的声音。

  啪!

  萧承乾猛地将茶杯磕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说得好!”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案后来回踱了两步,步子又快又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重新停在叶长安面前,俯视着他,目光灼灼,如同实质的压力倾泻而下。

  “长安!你小子!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皇帝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魄力。

  “朕没看错你!你说得对!朕要的当然不是一个按规矩办事的提线木偶!”

  “我要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不管什么**规矩情面的锋利快刀!”

  “你跟朕狠狠地捅下去!把那些在科举这棵大树下挖洞掏肉的硕鼠肥蛆,统统给朕捅出来!让他们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把抓起书案上几本奏折,“砰”地一声狠狠拍在叶长安旁边的茶几上,灰尘都震起一层。

  皇帝萧承乾笑着说道:“看到没有!这些都是那些所谓‘守规矩’的考官、大臣弹劾你的折子!朕看都懒得看!什么毛头小子、破坏成法、扰乱人心!一群**!”

  皇帝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狠厉和一丝疲惫混杂的奇异腔调:“这些蛀虫!趴在科举制度上吸了这么多年的血!”

  “把本该为国尽忠的寒门俊杰挡在门外!把那些只会八股文章、阿谀钻营的无能之辈塞进朝廷!搞得吏治败坏,地方糜烂!你闽州能打胜仗,全靠你个人聪明勇猛!可这天下,有几个闽州?有几个你叶长安?”

  只见皇帝朝着叶长安逼近一步后说道:“所以!朕告诉你!你这春闱总监察,责任比天还大!”

  “第一,给朕把这次春闱彻底翻过来!抓!给朕狠狠地抓!凡是夹带、串通、顶替、贿赂考官者,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涉及谁的门生故吏,谁的亲朋世交,五品以下,就地拿下!五品以上,名字给朕记结实了报上来!朕要亲手收拾他们!”

  “第二!”萧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朕睁大眼睛考!这次会试的文章、阅卷、誊录、放榜……每一个环节!都给朕看仔细喽!

  “务必把里面所有的猫腻,所有能让那些魑魅魍魉钻空子的地方,所有不合时宜、形同虚设的破规矩烂条文!统统!一个不落地!给朕找出来!”

  他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桌上的奏折都跳了一下:

  “朕要的是一份万言书!一份能把那些人臊得钻地缝,能让满朝衮衮诸公哑口无言的弊病清单!科举!该改改了!不改,我大魏的根基就要被他们蛀断了!你叶长安,就是这把开山的斧头!给朕劈开这道铁幕!”

  皇帝这番话,如同滚雷,一句句砸在叶长安的心头。

  什么总监察!

  这分明是要他当那风暴眼里的尖刀,一头扎进整个大魏官场最腐朽、最黑暗的堡垒!

  拔出萝卜带出泥,得罪的不只是一个黎仲辅,而是整个盘踞在科举体系这张大网上的无数既得利益者!

  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无处不在的掣肘、刁难、谣言中伤,还有……图穷匕见!

  那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财路、官路,什么事干不出来?!

  叶长安愣了一愣,自己刚才说的热血,忘了那些人的阴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