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答了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问题。

  “王家给了我一张七位数的支票。”

  这个数字让准备看热闹的陆衡和韩清都愣了一下。

  刘律师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

  “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哭天抢地!说儿子被人仙人跳了,说那个女学生不检点,说他们家就这一根独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神经质的尖锐。

  “他们说,不求我做得多出色,只要能当成一个普通的**案来判,让王某在里面待几年出来就行!他们甚至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保住他儿子的名声!”

  “我承认我贪!我看见那张支票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的房贷,想到了我儿子的上学费用!我想着,不就是一桩证据不算太全的**案吗?这种案子我办过几十上百起!我能赢!”

  他指着那个空荡荡的被告席,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可我怎么会想到!我怎么会想到这帮蠢货,居然瞒着我‘买凶杀人’!他们把我当枪使!把我当成最后一个清理**的白痴!”

  他说完,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大口地喘息着。

  法庭里安静得可怕。

  林默脸上的戏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真诚的,甚至带着点同情的错愕。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

  “不是,哥们。”

  林默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好奇。

  “一个**案,对方直接给你开了张七位数的支票,你接的时候……真就一点都没多想?”

  “你这脑回路,是直连脚后跟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真诚了。

  真诚到让刘律师一瞬间忘记了愤怒和羞辱,大脑宕机了半秒。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多想一秒?

  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为了一个“证据不全”的**案,眼睛不眨地就掏出百万的辩护费?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可他被那串零蒙蔽了双眼,自动忽略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看到了一个肥美的猎物。

  却没想过,那可能是诱饵。

  无尽的悔恨和自我厌恶,让刘律师的五官都扭曲了。

  他看着林默,像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说得轻巧!”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怨毒。

  “不是谁都有一个当首富的独生子当兄弟!拿几个亿出来跟玩儿似的!”

  “我们这种人,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每一步都要算计!每一分钱都要去争!看到那种机会,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默的表情变了。

  林默抓到了一个重点,一个他之前忽略了的细节。

  他没有理会刘律师的抱怨,只是再次确认。

  “等等。”

  “你说,他们已经把律师费给你了?”

  刘律师也是一愣。

  他没明白林默为什么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上。

  “是……一张现金支票,我确认过,是真的。”

  他下意识地回答。

  “什么意思?”

  林默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文件一份份码好,放到刘杰手中。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刘律师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看不懂林默。

  这个年轻人的思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就像一条在深海里潜行的鲨鱼,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从哪个角度,给你致命一击。

  陆衡和韩清交换了一个疑惑的表情,窜了了上来。

  林默与刘律师四目而视。

  他侧过头,凑到刘律师的耳边。

  他的动作很轻,距离很近,近到刘律师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味道。

  “孙检的量刑建议是死刑。”

  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恶魔的私语,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但是你觉得,在受害人还活着的情况下,法院会直接采纳吗?”

  刘律师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以,”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后的结果,我估计,大概率是个无期徒刑。”

  林默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想想。”

  “公诉方要求死刑,你给辩成了无期。”

  “从死刑到无期,这是多大的功劳?你这是从法场上把人给捞回来了啊。”

  “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能把那七位数的费用,拿得心安理得?”

  “王家,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找你的麻烦了?”

  (经常被判死刑的同学应该都知道,死刑就那几秒钟的事,甚至还没有感觉就结束了,但是无期不一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虽然活着,但还不如死了,所以我觉得无期比死刑要更折么一点。)

  林默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平静。

  他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刘律师,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刚刚完成的艺术品。

  刘律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汗水,从他的额头、后背、手心,疯狂地涌出来,瞬间浸湿了他的衬衫。

  一个魔鬼。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将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鬼。

  他刚才还在想,林默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可现在,这个魔鬼,却亲手递给了他一条布满荆棘和毒药的救生索。

  这条路,通向的不是正义,也不是救赎。

  而是保住他的钱,保住他那可笑的、仅存的一点体面。

  代价是,他要继续站上那个辩护席,为一个他恨之入骨的杀人犯,进行一场表演。

  一场他自己都知道结局的,虚伪的表演。

  林默不再看他,转身向法庭外走去。

  “行了,一会吃火锅去。”他对陆衡和韩清说。

  “默子,你刚跟那孙子说什么了?”陆衡好奇地凑过来。

  林默拍了拍自己的公文包。

  “没什么,就跟他探讨了一下,关于辩护费的退款流程问题。”

  片刻后

  休庭结束的法槌再次敲响,沉重的回音,像是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都捶了一下。

  法庭内的空气比之前更加粘稠,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审判长坐回原位,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无形的气场已经重新掌控了全局。

  “合议庭经评议,认为在庭审辩论阶段,辩护人以受到当事人欺瞒为由,申请退出辩护,理由不充分,程序上不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