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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

  檀香袅袅,驱散了殿外宴饮的喧嚣与酒气。

  这里只剩下皇帝、柳公权,以及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总管太监。

  方才麒麟殿上那股君临天下的霸气,此刻已从皇帝身上尽数敛去。

  他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

  “遵旨。”

  总管太监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沉重的殿门轻轻合上。

  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气氛陡然一变。

  皇帝走下御阶,亲手为柳公权搬来一张锦凳。

  “柳爱卿,坐。”

  柳公权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陛下,使不得,草民……”

  “坐下!”

  皇帝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疲惫与歉意。

  柳公权心头一颤,终是依言坐了半个臀部,如坐针毡。

  皇帝凝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算计与威严,而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愧疚的情绪。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爱卿,今日之事,是朕对不住你。”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道惊雷在柳公权脑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九五之尊,天子之躯,竟向他一个草民致歉?

  “若非你以这般近乎自毁的方式,与北蛮王子设下赌局,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闹到朕的面前。”

  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自省。

  “朕怕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沧州水患,当真如此严重?”

  柳公权眼眶一红,压抑了数月的悲愤与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猛地离凳,双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悲怆。

  “回陛下!”

  “沧州大水,淹没良田百万亩,流离失所者何止十万!”

  “草民亲眼所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人间惨状,莫过于此!”

  “地方官吏,层层隐瞒,官官相护,草民的血书奏折,如石沉大海,根本递不到天听!”

  “若非出此下策,与那温拿合作,借他蛮夷之口,将赌约闹上麒麟殿,草民怕是此生都见不到陛下一面啊!”

  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请陛下,为沧州十万灾民做主!”

  皇帝闭上了眼睛,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一个书画大家,要用那般决绝的方式,赌上自己的名誉。

  为何他宁可背负与蛮夷合作的骂名,也要在麒麟殿上,画出那幅惊世骇俗的《鲲鹏图》。

  他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

  他是为了十万生灵,在用自己的命,敲响这登闻鼓!

  良久,皇帝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彻骨的冰寒。

  “好,好一个官官相护!”

  “一群朕的好臣子!”

  他扶起柳公权,一字一顿地说道。

  “柳爱卿,朕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朕自己一个机会。”

  “入朝为官吧。”

  “朕封你为都察院御史,巡按沧州,赐你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朕要你,将沧州那些蛀虫,一个一个,都给朕揪出来!”

  这已是天大的恩宠与信任。

  然而,柳公权却是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谢陛下隆恩。”

  “只是,草民乃文圣门下,恩师曾有教诲,门下弟子可为帝王师,不可为帝王臣。”

  “入仕为官,非我所愿。”

  皇帝眉头一皱,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

  柳公权却是不卑不亢,继续说道。

  “不过,草民虽不能担此重任,却可为陛下举荐一人。”

  “谁?”

  “护国驸马,秦羽。”

  柳公权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万夫不当之勇。”

  “最重要的是,他出身镇南王府,却与王府决裂,在朝中毫无根基,无党无派,正是一张白纸。”

  “由他去查,最合适不过。”

  “他不会有任何顾忌,他只听命于陛下您一人!”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秦羽?

  让他去查?

  他刚刚立下不世之功,风头正盛,此刻再委以重任,会不会让他少年得志,心生骄纵?

  可柳公权的话,又字字在理。

  满朝文武,盘根错节,谁没有几个门生故旧?

  派谁去都难免束手束脚。

  唯有秦羽。

  他就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锋利,干净,无所牵挂。

  只属于他这个皇帝一人!

  许久,皇帝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笑了。

  “好。”

  “就依你所言。”

  他转身,对着殿门外扬声道。

  “来人!”

  总管太监立刻推门而入,躬身候命。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份生杀予夺的威严。

  “拟旨!”

  ……

  另一边,皇宫之外。

  巍峨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秦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他因殿上激昂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舒完。

  几道阴沉的目光,便如利箭般,从不远处的阴影中射来。

  秦羽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镇南王府的几辆马车,正死死地堵在宫门前的必经之路上。

  马车旁,站着几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的父亲,王爷秦源。

  他的母亲,王妃林静。

  他的大姐,秦嫣然。

  他的二姐,秦婉如。

  一家人,整整齐齐,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尤其是秦源,那张脸黑得像是锅底,双眼中喷着怒火,仿佛要将秦羽生吞活剥。

  “你还知道出来!”

  最先发难的,是二姐秦婉如。

  她几步冲到秦羽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尖利刻薄。

  “秦羽,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在麒麟殿上大出风头,很得意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王府被削了爵,罚了俸,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大姐秦嫣然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双臂,冷冷地站在一旁。

  那眼神,比淬了冰的刀子还要冷,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逆子!”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自秦源口中炸响!

  他龙行虎步而来,一股属于王爷的威压,朝着秦羽当头压下。

  “跪下!”

  秦源指着秦羽脚下的青石板,声色俱厉。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是谁给你的胆子,在陛下面前那般狂妄!”

  “赢了北蛮王子又如何?你为大夏赢了一万匹战马,却为我镇南王府树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大敌!”

  “你这是将整个王府,都架在火上烤!你这是要让全家都给你陪葬!”

  王妃林静也走了上来,她看着秦羽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母子亲情,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与恼怒。

  “秦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刻毒。

  “你以为成了驸马,就能一步登天?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我们王府的脸,都被你这个孽障给丢尽了!”

  一句句的指责,一声声的污蔑,像是无数根尖针,朝着秦羽扎来。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愤怒,会争辩,会痛苦。

  但现在,秦羽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说完了。

  秦羽才缓缓地,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弄与冰冷。

  “说完了?”

  秦羽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他没有去看叫嚣的秦婉如,也没有理会暴怒的秦源。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他那位高贵雍容的母亲,王妃林静的脸上。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给王府蒙羞。”

  “那我倒想问问。”

  秦羽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陛下赏赐我的金令,为何会被人半路截下?”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我更想问问,母妃!”

  “你为何要拿着陛下赏赐的令牌,反过来对付你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