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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玉脸上火辣辣的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娘!娘啊——!”

  罗氏正在昏暗的灯下纳着鞋底,听见女儿这般凄惨的哭声,心猛地一紧,针尖险些扎破了手指。

  她“霍”地一下丢开手里的鞋底,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平玉!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打你了?!”

  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女儿,瞧见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五个清晰的指印刺眼夺目,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

  陈平玉紧紧搂着罗氏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个不停,抽抽噎噎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氏越听,心越是往下沉,如同坠入了冰窟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砒霜”、“米缸”、“洗洗照样吃”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实在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昧狠心之人!

  “那个老虔婆!她是真的疯了不成!”

  罗氏的声音颤抖。

  “砒霜啊!那是要命的东西!那是能随随便便用水洗洗就吃的吗?她这是要害死一大家子的人啊!”

  罗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抹眼泪的陈平玉往闻声出来的陈仲和怀里一塞。

  “看好孩子!”

  她自己则像一阵风,冲向陈家老宅的灶房。

  刚一冲进门,借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罗氏便看见陈老太太在一个大木盆里,费劲地淘洗着那缸要命的米!

  雪白的米粒在浑浊不堪的泥黄色水中翻滚搅动,旁边还放着好几个已经淘洗过几遍、盛着污浊米汤的水盆。

  “娘!”

  罗氏一声厉喝,声音嘶哑,“这米万万吃不得!那是砒霜!是剧毒!水根本洗不掉那毒性的!吃了会出人命的!”

  陈老太太冷不防听见罗氏又跑来“寻衅滋事”,一张本就阴沉刻薄的老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她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猛地一翻,眼白多过眼黑,张口便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你个搅家精!丧门星!又来这里放什么驴鸣**!老娘我吃的盐比你这**蹄子吃的米还多得多!这点子屁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几乎要溅到罗氏脸上。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陈家所有人都死光死绝!你好霸占陈家的祖产!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丧门星!”

  闻声而来的刘氏,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帮腔道:“老二家的,你如今可了不得了,是秀才娘了,懂得比娘都多了啊,呵呵。”

  三婶王氏也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往火上浇油: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发达了,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罗氏懒得和这两个女人拌嘴,她焦急地劝道:“娘,你听我的,这米不能要了,我回头让平川送点米回来……”

  她虽然和这家人关系不好,但她心肠可没有这群人恶毒,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都毒死,她的良心办不到。

  恰在此时,陈老太爷带着陈仲文和陈仲武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家里的女人们又吵作一团,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只当是寻常的婆媳斗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陈仲文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院中的剑拔弩张,径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陈仲武也陪着笑脸:“爹说的是,都是一群不省心的老娘们!”

  屋里,无论罗氏怎么劝说,陈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媳妇压根不听。

  罗氏看着这一屋子不可理喻、愚昧至极的人,一颗滚烫的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通透。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们一家绝对不会吃!”

  吼完,罗氏对着陈仲和大喊:“当家的!我们走!带着平玉马上去庐州府找平川!这个家待不了了!”

  “啊?”陈仲和张了张嘴,黝黑的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

  罗氏却是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一把拉起还站在门口的陈平玉。

  又一把死死拽住陈仲和的胳膊,转身就往自家那破败的小屋方向奔去。

  她的动作快利落,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

  锁好门,她连头都没有回,拉着丈夫女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桃花村。

  她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这群无可救药的疯子远点,再远点!

  幸亏今天被女儿看到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氏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

  陈家老宅的院子里,陈老太太兀自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

  “走了好!走了干净!那个扫把星,搅家精!看见她老婆子我就晦气冲天!”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颐指气使地对着刘氏吆喝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呐!赶紧把米给老娘煮上!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王氏则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谄媚地煽风点火:“还是娘您有主意,有魄力!这种不知好歹的搅家精,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陈老太太闻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脯。

  她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锅中米饭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院子。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陈家老宅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陈家人围坐八仙桌旁,陈老太太亲自坐镇主位,将那锅用砒霜米煮出来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米饭,一勺一勺地分到各人的碗里。

  大房和三房吃得开心,这白米饭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今天算是开荤享福了!

  “吃!都多吃点!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罗氏的肉。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也都饿了一天,纷纷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饭刚过半。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宝贝金孙陈平西,突然“哎哟”一声尖叫。

  他扔了筷子,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奶……奶奶……我肚子疼……好疼啊……”

  陈平西皱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哭腔。

  大房刘氏起初还并未在意,不耐烦地呵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没出息!肯定是吃多了撑的!”

  她话音未落。

  陈平西“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没多久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污物喷了一地。

  他随即疼得缩成一团,在冰凉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小脸憋得青紫,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

  紧接着。

  桌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剧烈的反应。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

  “不行了……我也疼得受不了了……”

  呕吐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陈仲文捂着剧痛如绞的肚子,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襟。

  刘氏和王氏更是疼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陈老太太抱着在地上剧烈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的宝贝大孙子陈平西,吓得魂飞魄散。

  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孙儿冰凉滑腻的额头。

  “难道,真是因为砒霜?”

  那双平日里闪烁着刻薄恶毒光芒的三角眼,此刻被恐惧和所填满。

  “快,快去找大夫!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