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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眸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动用薛家的所有力量?

  将江南所有能调动的资金,全部投进来?

  做一场,足以震惊天下,让天下所有财富,都为之重新洗牌的大生意?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赌局了,这是在用身家性命,去撬动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

  赢了,固然可以一步登天,富可敌国。

  可若是输了……

  那等待他们的,将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那颗向来以冷静沉稳著称的心,第一次,乱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极致诱惑的、令人战栗的眩晕感。

  “环兄弟……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这几乎是赌上了我们两家,所有的未来!”

  “不。”

  贾环摇了摇头,那双灼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明般的自信,“这不是赌。这是……收割。”

  收割!

  何等狂妄,又何等自信的词!

  贾环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那话语,却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姐姐,你以为,我们扳倒了国舅府,洗清了薛家的罪名,就真的高枕无忧了吗?”

  “错了!大错特错!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可东宫的势力还在,那些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政敌还在!他们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用更阴狠的手段,将我们打入深渊!”

  “在这个世道,没有钱,就没有权!没有足以抗衡任何风险的庞大资本,我们,就永远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抛弃!”

  “姐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蛊惑力,“你甘心吗?你甘心薛家百年的基业,永远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永远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吗?”

  “你甘心,你这一身的才华与抱负,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吗?”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

  薛宝钗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贾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内心最深处、最不甘的那个点上!

  她想起了父亲去世后,家族的摇摇欲坠。

  想起了兄长的愚蠢无能,母亲的懦弱无助。

  想起了自己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收敛起所有锋芒,戴上那副温婉贤淑的面具,在贾府这潭深水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想起了在金殿之上,面对皇后威压时的那种绝望与无力。

  若不是贾环,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用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力挽狂澜,她和薛家,早已是尘埃里的枯骨!

  一个可以彻底摆脱所有枷锁,一个可以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自信得近乎狂妄的眼睛。

  那里面,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那火焰,也瞬间,点燃了她心中,那颗早已被压抑了太久的、不甘平凡的种子!

  去他**大家闺秀!

  去他**温婉贤淑!

  她薛宝钗,骨子里,也是一个敢把身家性命,押在赌桌上的赌徒!

  “好!”

  一个清脆、决绝的字,从她口中吐出!

  那一瞬间,她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脸上,绽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折的夺目光彩!

  她看着贾环,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我赌!”

  “环兄弟,你说的对!”

  她的眼中,同样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要么,不做!要么,就做一场,让这天下,都为之颤抖的大生意!”

  联盟,在这一刻,升华了!

  从最初的利益捆绑,到后来的相互扶持,再到此刻的……

  生死与共,荣辱一体!

  接下来的十日,整个京城,乃至周边的几座大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暗流汹涌的平静之中。

  没有人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以“荣国银号”和薛家为中心,疯狂地铺展开来。

  薛宝钗,这位新晋的“忠义巾帼”,在向贾母告假之后,以“重整江南家业”为名,带着薛家的核心账房和心腹,星夜兼程,直奔江南。

  她没有去游山玩水,而是以一种雷厉风行、令人瞠目结舌的姿态,迅速整合了薛家在江南的所有产业和人脉。

  她利用圣上亲赐的“忠义”之名,游走于各大商会之间,或威逼,或利诱,竟真的让她,在短短数日之内,筹集到了一笔高达四十万两的巨额资金!

  而在京城。

  倪二,这位恒源记的大掌柜,更是化身成了千百个影子。

  他动用了所有的渠道,所有的关系,将那从银号和薛家调集来的、总计高达六十万两的庞大资本,化整为零,变成了一笔笔几百两、上千两的小额资金。

  这些资金,通过几十个不同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中间人,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周边所有大粮商的账房之中。

  一场针对“粮食期货”的、史无前例的疯狂收购,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那些北方的粮商们,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买家。

  江南丰收与否,与他们北方的粮价,关系本就不大。

  如今,竟有人愿意用比市价高出一成的价格,来预购他们明年开春的粮食?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是白送的银子!

  短短十日。

  当最后一笔合约签订完毕。

  贾环的面前,摆着一份汇总的报告。

  上面那个最终的数字,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总计投入资金:一百万两!

  吃下之粮食期货合约,共计:三百余万石!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豪赌!

  他将自己,将薛家,将荣国银号,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之上!

  等待。

  等待那来自江南的、决定生死的东风!

  时间,又过了半月。

  京城,已是初冬。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所有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而比这天气更冷的,是一封自江南,通过官方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灾情奏报!

  江南,大旱!

  赤地千里,禾苗尽枯!

  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

  消息一出,如同一颗炸弹,在整个京城,轰然引爆!

  米价!

  疯了!

  京城各大米行,一日三价!

  昨日还卖三十文一斗的米,今日一早,便涨到了五十文!

  到了午后,已是七十文!

  待到傍晚,一些黑心的米行,甚至已经挂出了一百文的天价!

  而且,有价无市!

  无数百姓,揣着银子,却买不到一粒米!

  恐慌,如同瘟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而此时,那些半月前,还因为签下大笔粮食合约而沾沾自喜的北方粮商们,一个个,都傻眼了!

  他们的脸,比这冬日的天,还要惨白!

  悔恨、恐惧、绝望……

  各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们的心脏。

  他们看着手中那一份份用高价签下的、如今看来却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合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们要赔了!

  他们要赔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了!

  尤其是京城最大的粮商之一,钱四海。

  此刻,他正瘫坐在自己那间富丽堂皇的书房里,面如死灰。

  半月前,他一人,便签下了价值近十万两的粮食合约!

  他本以为,这是他今年最大的一笔横财。

  可如今,这笔横财,却变成了一把足以将他捅穿的、最锋利的刀!

  即便是能收到,那价格,也足以让他赔掉三代人积攒下来的全部家业!

  “是谁……究竟是谁?”

  他双目赤红,如同输光了一切的赌徒,嘶声咆哮着。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愚蠢”的买家,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们所有人,设下的、最精妙、最致命的局!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恒源记,密室。

  倪二看着手中那份汇总上来的、一飞冲天的各地粮价,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给贾环跪下!

  “东家!神了!您……您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

  贾环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抛售。”

  “是!”

  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就绪的无数中间人,开始将手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粮食合约,在高点,分批次,不计后果地,抛售出去!

  那些濒临破产的粮商们,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疯了一般地,用高价,回购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合约,以求断臂求生。

  而荣国银号的账房里。

  雪花般的银子,如同决了堤的洪水,疯狂地,涌了进来!

  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

  当最后一笔合约被抛售完毕,柳先生,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账房,拿着最后汇总出来的账册,走到贾环面前时,他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梦呓。

  “东……东家……”

  “此役,我等总计投入本金,一百万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足以让鬼神都为之战栗的数字,报了出来。

  “刨去所有成本,我等……净赚……白银,七十八万两!”

  轰!

  这个数字,让密室内的所有人,都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倪二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幸福得晕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间阴暗的密室里。

  那个刚刚破产的粮商钱四海,正跪在一个身穿黑衣的神秘人面前,泣不成声。

  “主子!主子您要为小的做主啊!”

  “小人……小人完了!不仅是小人的家业,连……连您托小人代为打理的那几万两银子,也都……都赔进去了!”

  那黑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的,竟是东宫幕僚,徐严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废物!”

  徐严一脚,将钱四海踹翻在地。

  他的眼中,闪烁着惊疑与震怒。

  他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市场波动!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性的金融攻击!

  “告诉我。”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那个在背后操盘的人,究竟是谁?”

  钱四海连滚带爬地道:“查……查不出来!那人行事太过隐秘!只知道,所有的资金,最后,都流向了一家新开的铺子!”

  “叫……‘恒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