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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密室里,徐严那张阴沉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恒源记……”

  他缓缓地,咀嚼着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淬着冰,带着一股子噬人的寒意。

  跪在地上的钱四海,早已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恐怖气势,吓得是浑身发抖,连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废物!”

  徐严猛地一脚,再次将钱四海踹翻在地,胸中的惊怒与暴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尽!

  他不是钱四海这种蠢货。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市场投机,更不是什么所谓的“运气”!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闻所未闻,却又无比凶险、无比精准的……金融战争!

  有人,利用了江南大旱这个“天时”,利用了所有粮商的贪婪与侥幸,更利用了他们东宫急于敛财的迫切心理,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

  先是以高价,签订看似愚蠢的粮食期货合约,将所有人都诱入局中。

  然后,在消息爆发,粮价飞涨,所有人即将爆仓的绝望时刻,再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合约,以一个更高的价格,抛售回来!

  一买一卖,一进一出!

  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将他们所有人的财富,洗劫一空!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这根本不是商贾的手段,这简直是……魔鬼的手段!

  “告诉我!”

  徐严一把揪住钱四海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家恒源记,是什么来头?背后是谁在主事?”

  “主……主子……小人不知啊!”

  钱四海哭喊着,吓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家铺子,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开张不过月余,行事低调至极!我们……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哪家勋贵子弟,拿了点闲钱出来瞎胡闹的……”

  “瞎胡闹?”

  徐严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自嘲与冰冷,“能在一月之内,调动百万两白银,将整个北方粮市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也是瞎胡闹?”

  他一把将钱四海甩在地上,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

  这是一个智多近妖,算计深沉,行事狠辣,且拥有着恐怖财力的……怪物!

  “来人!”

  徐严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两名身穿黑衣的东宫密探,如鬼魅般,闪身而入。

  “给我查!”

  徐严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子嗜血的疯狂,“动用我们所有的人手,所有的渠道!给我把这家‘恒源记’的底细,查个底朝天!”

  “我要知道,它的东家是谁!它的银子,从何而来!它背后,到底站着谁!”

  “是!”

  就在东宫的爪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惨败而疯狂运转之时。

  恒源记的密室之内,气氛却从最初的狂喜与震惊,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的寂静。

  柳先生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账房,此刻正捧着那本记录着七十八万两净利润的账册,双手颤抖,老泪纵横,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祖师爷显灵……祖师爷显灵啊……”

  而倪二,也终于从那幸福的昏厥中,悠悠醒转。

  他一睁眼,看到贾环,便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个猛子,便要再次跪下磕头。

  “东家!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就是天上的财神爷下凡啊!”

  “行了。”

  贾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便让这间几近失控的密室,重新恢复了秩序。

  他端起茶杯,平静地看着众人,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湖泊。

  “七十八万两,很多吗?”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七十八万两,还不多?

  这笔钱,足以买下半个京城的商铺,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一步登天,富可敌国!

  “多,但还不够。”

  贾环摇了摇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要记住,我们这次,赚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七十八万两银子。”

  “我们赚到的,比这银子,更重要的东西,是……名!”

  “是信誉!”

  “是从今往后,在这京城之中,再也无人敢小觑我们‘恒源记’的,赫赫威名!”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京城地图前,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恒源记”那三个字上!

  “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恒源记,不仅有最雄厚的资本,更有最精准的眼光,最通天的手段!”

  “把钱,存在我们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跟着我们投资,才是最赚钱的!”

  “柳先生。”

  他转向那位老账房,“从明日起,银号,正式挂牌!对外宣称,我恒源记,愿以最高三厘的利钱,吸纳全城储户的存款!上不封顶!”

  “倪二。”

  他又转向倪二,“你,立刻将我们此役‘大获全胜’的消息,给我不动声色地,散布出去!不要我们自己说,要让那些赔得倾家荡产的粮商,替我们说!要让那些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替我们编排!我要让‘恒源记’,成为这个冬天,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未来的道路,规划得清清楚楚!

  在场众人,无不听得是心悦诚服,热血沸腾!

  用一场酣畅淋漓的、震惊全城的胜利,为“荣国银号”的正式登场,献上一份最华丽、最震撼的祭礼!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彻底被“恒源记”这三个字所淹没。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在流传着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

  说有一家新开的铺子,名曰“恒源记”,其背后的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有通天彻地之能。

  他能观天时,断灾祸,提前半月,便已预知江南大旱。

  他一掷千金,豪赌百万,谈笑之间,便让京城所有大粮商,尽数灰飞烟灭!

  更有甚者,将此事编排得神乎其神。

  说那恒源记的东家,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又得了财神爷的点化,故而才能点石成金,算无遗策。

  一时间,“恒源记”三个字,成了“财富”与“传奇”的代名词。

  而那位神秘的东家,也有了一个响亮得不能再响亮的外号――环财神!

  在这股狂热的浪潮推动下,“荣国银号”的开局,顺利得超乎想象。

  无数的勋贵、官员、富商,都挥舞着手中的银票,挤破了恒源记的门槛。

  他们不是来存钱的,他们是来“朝圣”的!

  是来沾一沾这位“环财神”的财气的!

  短短数日,荣国银号吸纳的存款,便突破了五十万两!

  其资本规模,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扩张!

  一个庞大的、前所未有的金融帝国,已经初现雏形。

  薛家,一处雅致的暖阁之内。

  薛宝钗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无法聚焦在书页之上。

  她的心,乱了。

  自从那日,她答应了贾环那疯狂的赌局之后,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四十万两白银!

  那是她用尽了所有手段,甚至赌上了薛家未来几十年的声誉,才勉强凑齐的巨款!

  她将这一切,都交到了那个少年的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被他身上那股魔鬼般的自信,所蛊惑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丫鬟莺儿,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姑娘!环三爷来了!”

  薛宝钗的心,猛地一跳!

  他来了!

  是来宣告胜利,还是……来宣告死亡?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相迎。

  贾环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与他无关。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将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了薛宝钗的面前。

  “宝姐姐,幸不辱命。”

  薛宝钗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缓缓地,展开了那几张纸。

  那是几张由“荣国银号”开具的、最高规格的银票。

  当她的目光,落到那银票上,那个用黑墨写下的、清晰无比的数字时,她那颗强作镇定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叁拾万两!

  整整三十万两白银的……纯利润!

  这……

  这怎么可能?

  投入四十万,短短一月,便净赚了三十万?

  这是什么生意?

  这是在抢钱!

  不!

  这比抢钱,还要快上百倍!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与骇然!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聪慧过人、手段高明的盟友。

  她看到的,是一个怪物!

  一个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谈笑之间,便能聚敛起足以颠覆一个国家财富的……金融怪物!

  他不是在做生意。

  他是在吞噬!

  他将那些贪婪的粮商,连皮带骨,尽数吞噬,然后,用他们的血肉,浇灌出了自己这个,庞大而恐怖的商业帝国!

  这等手段,这等心性,已经超出了她对“人”的认知!

  与他为盟,固然可以一步登天,享尽荣华。

  可与他为敌呢?

  薛宝钗不敢想,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让她手脚冰凉。

  “姐姐?”

  贾环看着她那惨白的脸色,淡淡地开口,“怎么?是对这个数字,不满意吗?”

  “不……不是……”

  薛宝钗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她看着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那是七分的敬佩,与三分的,深深的畏惧。

  “环兄弟。”

  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究竟是人,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