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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袭人那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如同一柄最锋利的、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划破了荣国府那死寂的夜空!

  这声音,是如此的尖锐,如此的充满了恐惧,以至于连那夜空中清冷的月亮,都仿佛为之战栗悄悄地躲进了云层之后。

  “出事了!”

  “是怡红院的方向!”

  “快!快去看看!”

  静谧的夜,被彻底撕碎!

  离得最近的几个院落,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着那尖叫声的源头,疯狂地涌去!

  当第一个提着灯笼的婆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怡红院的正厅时,她看到的,是令她终身难忘的、恐怖的一幕!

  只见袭人,那个平日里最是温柔和顺,最是体面稳重的宝二爷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此刻,竟是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般,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地瘫软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

  她的身旁,散落着一只打翻了的汤碗,那温热的汤汁,混杂着名贵的药材流了一地狼藉不堪。

  而在她的手边,一封信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信封之上,“贾环亲启”四个大字,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之下,竟是如同,用鲜血写成,带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气!

  “袭人姐姐!袭人姐姐!你怎么了?”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麝月、秋纹等人,看到这般景象,无不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们尖叫着,哭喊着,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想要将袭人扶起。

  可袭人,却早已是人事不省,无论她们如何掐人中,如何呼唤,都再无半点反应。

  “宝二爷呢?宝二爷去哪儿了?”

  麝月一边哭,一边环顾着这空无一人的正厅,那股子不祥的预感,如同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此时,一个识字的小丫鬟,颤抖着,捡起了地上那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信。

  她只看了一眼,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比墙壁还要惨白!

  “天……天爷啊……”

  她的声音,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这……这是……宝二爷的……绝笔信!”

  轰!!

  绝笔信?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九天之上最恐怖的紫金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怡红院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麝月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疯了一般,从那小丫鬟手中,抢过那封信,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什么规矩,当着所有人的面,便将那封信给撕开了!

  她的目光,飞速地,扫过那一行行,充满了悲愤与决绝的字迹!

  “……荣国府篡权之人……”

  “……将百年情分,视若敝屣……”

  “……藏污纳垢的,销金窟……”

  “……满身铜臭的,禄蠹……”

  “……从此,恩断义绝!此生,再不相见!”

  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如同一柄柄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剐着她的心,也剐着在场每一个怡红院丫鬟的心!

  “不……不会的……”

  麝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封信从她那无力的手中飘然落地。

  宝二爷,走了。

  被那个,她们最看不起,也最畏惧的环三爷,给活活地逼走了!

  “哇!”

  压抑许久的、世界崩塌般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震天的、凄厉的哭声!

  整个怡红院,哭声震天,乱作一团!

  而宝玉出走的消息,也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一种,比瘟疫还要快的速度,疯狂地传遍了整个荣国府!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王熙凤。

  当她,带着平儿,火急火燎地赶到怡红院,看到那瘫软在地的袭人,与那封,写满了惊天动地之言的“绝笔信”时,饶是她,这个见惯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凤辣子,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了!真是疯了!”

  她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这个宝玉,他,是真疯了!”

  她知道,出大事了!

  出,天大的事了!

  这封信,与其说是写给贾环的,不如说,是写给贾政,写给王夫人,写给老祖宗看的!

  这是,在用自己的“出走”,来向贾环,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他是要将贾环彻底地钉死在“逼走嫡兄,戕害手足”的耻辱柱上啊!

  “快!”

  王熙凤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对着平儿,厉声喝道,“立刻,封锁消息!怡红院上下,所有人,不许再哭!不许再乱!有敢将此事,再往外传一个字者,立刻给我乱棍打死!”

  可,已经晚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

  一个比袭人那声尖叫,还要凄厉,还要绝望的充满了母性悲鸣的哭喊声,已经从正房的方向传了过来!

  “我的儿啊!我的宝玉啊!”

  是王夫人!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王熙凤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她也顾不得再去管怡红院的烂摊子,提着裙角,便疯了一般,朝着正房的方向冲了过去!

  当她,冲进王夫人的房间时,看到的,是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景象!

  只见,王夫人,那个总是“吃斋念佛”,面容平静的妇人,此刻,竟是双目圆睁,口中,涌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她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是当场哭晕了过去!

  “太太!太太!”

  “快!快去请太医啊!”

  周瑞家的等人,哭喊着,乱作一团!

  而另一边,得到消息的贾政,也早已是,衣衫不整地从书房冲了过来!

  当他,看到自己那气若游丝的妻子,又从周瑞家的口中,听说了那封“绝笔信”的存在时,他那张总是端着“夫子”架子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信呢?信在何处?”

  他咆哮着,那声音,如同暴怒的雄狮!

  当麝月,颤抖着,将那封,早已被泪水与汤汁,浸湿的信递到他的手中时。

  贾政,只看了一眼!

  只一眼!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迂腐与自得的眼睛,瞬间,便被一片血红的滔天怒火所彻底吞噬!

  “禄蠹?”

  “篡权之人?”

  “华丽的坟墓?”

  “恩断义绝?”

  那一个个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词语,如同一柄柄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将他那份,属于读书人的最看重的“体面”,与那份,属于士大夫的,最在乎的“名声”,砸得粉身碎骨!

  家丑!

  这,是天大的家丑!

  他贾政,一生,循规蹈矩,自诩为诗书传家,礼义为本。

  可如今,他的儿子,一个逼走了另一个!

  他的嫡子,竟被一个庶子,给活活地逼得离家出走,还写下了,这等,传出去足以让整个贾家,都沦为全天下笑柄的绝笔信!

  奇耻大辱!

  这,是奇耻大辱啊!

  “贾环!”

  一声,充满了无边怒火与杀机的咆哮,从贾政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那张铁青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狰狞!

  他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与头发,在这一刻,竟是根根倒竖,须发皆张!

  他,将手中的信,狠狠地撕得粉碎!

  随即,他猛地,环顾四周,那双早已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最后,落在了墙角,那根用来支撑门帘的,足有儿臂粗的花梨木棍之上!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便将那根木棍,抄在了手中!

  “逆子!”

  “我今日,便要,亲手,打死你这个,搅得阖家不宁,逼走亲兄的逆子!”

  他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木棍,那姿态,竟是要吃人!

  他,疯了!

  他,要去找贾环,拼命!

  “老爷!老爷使不得啊!”

  “老爷息怒啊!”

  周瑞家的等人,吓得是魂飞魄散,连忙冲上去,想要抱住他,却被他那股子疯狂的力道,给一一甩开!

  眼看着,一场,父杀子的惨剧就要上演!

  眼看着,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就要彻底地塌了!

  就在这,最危急,也最绝望的一刻!

  一道,同样充满了焦急与决绝的,清脆女声,如同一道惊雷,在门口轰然炸响!

  “都给我拦住他!”

  是王熙凤!

  她,终于,赶到了!

  她看着眼前这,近乎于疯魔的贾政,那张总是精明干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恐!

  她知道,绝对!

  绝对不能,让他,冲出去!

  平儿,与几个,跟着她一同赶来的,身强力壮的婆子,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体统,连忙,如狼似虎般,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贾政的腿,拽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这群刁奴!给我放开!”

  贾政疯狂地,挣扎着,咆哮着!

  可王熙凤,却是不管不顾,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竟是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并不算强壮的身躯,死死地堵在了门口!

  她看着贾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泼辣的丹凤眼里,此刻,竟是蓄满了焦急的恳求的泪水!

  她用一种,近乎于泣血的,嘶哑的声音,大声地,哭喊道:“老爷!老爷您息怒啊!”

  “我知道您心疼宝二爷!我知道您恨不得,将三爷千刀万剐!”

  “可是,您,不能打啊!”

  她看着他,那声音里,带着一股,最深沉的恐惧与绝望!

  “此时,若是打了三爷。”

  “这偌大的一个家。”

  “就真的,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