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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在路上,是在县城的小树林里。

  她被邻居拉着去看热闹,说是周建国的老婆跟人不清不楚。

  她不信,她的大儿媳虽然贪财了点,但不是那种人。

  可她还是去了。

  她挤进人群,看到的就是周建军铁青着脸,一拳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打倒在地。

  而李桂花,就护在那男人身前,哭得撕心裂肺,指着周建军骂他是多管闲事的疯狗。

  那个男人,好像也是这么一副斯文干净的模样。

  后来呢?

  后来周建国要离婚,闹得天翻地覆。

  陈兰芝记得自己哭着求着,为了孙子,为了周家的脸面,硬是把这事给压了下去。

  婚没离成,可那之后,李桂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跟周建国吵闹,反而把所有的怨气和恨意,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根一根,细细密密地全扎在了她这个婆婆身上。

  她做的饭,李桂花摔碗,说有股死人味儿。

  她洗的衣服,李桂花剪烂,说晦气。

  她病倒在床,李桂花就站在床边,用最恶毒的话咒她早死早超生,别耽误他们分家产。

  那时候,陈兰芝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明明是帮她保住了家,为什么她要那么恨自己?

  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李桂花那张带着三分羞涩七分慌乱的脸,鬼使神差地搭上了那只干净的手,被男人轻松拉起来的瞬间,陈兰芝全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她那个大儿媳,恨的不是周建军的多事,也不是周建国的无能,她恨的是自己这个婆婆,毁了她的好姻缘,断了她的高枝梦!

  所以,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李桂花把所有对奸夫的愧疚,对丈夫的鄙夷,对自己人生的不满,通通扭曲成了一股怨毒的黑水,尽数泼在了她身上。

  她成了李桂花失败人生的出气筒,成了她道德沦丧的遮羞布。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陈兰芝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是冷的,是气的。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男人,帮李桂花检查完车子,温和地笑着,转身离去。

  李桂花则站在原地,**膝盖,痴痴地望着男人的背影,脸上哪还有半点摔跤的疼痛,分明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陈兰芝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

  她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王翠芬的贪婪愚蠢是,李桂花的这副德性也是。

  就算她重生一世,把周家搅了个天翻地覆,可这狗,还是改不了**。

  前世,周建军那一顿打,只是把事情压了下去,却埋下了一颗更大的雷。

  这一世,周建国要去广城三个月,岂不是更给力李桂花机会?

  呵,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还是给别人送的。

  陈兰芝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棵老槐树。

  她不打算去供销社了,她得去办一件更重要的事。

  ……

  钢铁厂,医务室。

  李桂花坐在椅子上,卫生员正用蘸了酒精的棉球给她清洗膝盖上的伤口。

  “嘶——”酒精一沾上皮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破了挺大一块皮,这几天可别沾水。”卫生员是个快人快语的中年大姐。

  “知道了,谢谢大姐。”李桂花嘴上应着,脑子里却还回想着刚才那个男人。

  她越想越觉得那人眼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大姐,我问您个事儿。”李桂花套近乎道,“咱们厂,是不是新来了什么干部啊?看着三十多岁,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也不像本地口音。”

  卫生员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她,笑了:“你说的是不是技术科新来的那位高工?叫高远,听说是从上海那边调过来的技术人才,专门来指导咱们厂设备升级的。”

  高远?

  李桂花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真好听,比周建国这土里土气的名字强了一百倍。

  “哦……原来是高工啊,怪不得看着那么有学问。”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他结婚了吗?”

  卫生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这我哪知道去,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啊桂花,人家是上海来的大知识分子,眼界高着呢,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男人建国在钢铁厂不也挺好的,安安分分过日子比啥都强。”

  这话里的敲打意味,李桂花哪里听不出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了笑:“大姐你说啥呢,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你可不许乱说哈。”

  包扎好伤口,李桂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务室。

  卫生员大姐的话,她压根没听进去。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男人要去广城学习,回来就是小组长了,以后说不定还是车间主任呢!

  谁跟谁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不一定呢!

  李桂花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甚至觉得,今天这一跤,摔得值。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钢铁厂厂对面的国营饭店门口,陈兰芝正和一个熟人聊着天。

  “老嫂子,您咋有空来县城了?”饭店的采购老王,跟陈兰芝算是老相识了,为人很热情。

  “家里那俩小的闹腾,出来躲个清静。”陈兰芝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钢铁厂大门,“老王,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这附近,有没有那种一个人住的,带独立小院的房子出租?”

  “租房子?”老王愣了一下,“您要租?”

  “不是我。”陈兰芝摆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从上海来的,是个大技术员,被派到钢铁厂来做指导,人家讲究,住不惯厂里的集体宿舍,想在外面找个清净地方,钱不是问题。”

  老王一听,眼睛都亮了。

  上海来的大技术员?钱不是问题?

  老王那双常年在人堆里打转的眼睛,瞬间就迸发出了两道精光。

  这年头,什么最稀罕?

  人才!什么最实在?票子!

  这两样凑到一块儿,那就是行走的香饽饽,谁挨上边都能沾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