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发热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知道自己这么晚了去找一个已婚妇女,传出去不好听。

  可一想到那双鞋,想到那对母子,他觉得,大丈夫行事,不能这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

  “咚、咚、咚。”

  李桂花刚安顿着让小虎睡下了,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李桂花披了件外套去开门,门一开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高远。

  他似乎跑得有些急,呼吸微微有些喘,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此刻竟有些涨红,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灼热和局促。

  “高工?”李桂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高远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准备了一路的话,到了嘴边却卡了壳。

  他看见李桂花,就想起了那双鞋,想起了她扎破的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得更厉害了。

  “我是来……谢谢你的。”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谢我什么呀。”李桂花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是该我们谢谢您才是。快,快进屋坐。”

  她侧身让开,高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小虎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火如豆,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李同志。”高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递了过去,“这个,你收下。”

  李桂花没接,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惊慌:“高工,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

  “你必须收下!”高远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把信封硬塞到李桂花手里,“那双鞋……我不能白要你的,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钱和粮票,你拿着,给小虎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孩子正在长身体。”

  李桂花捏着那个厚实的信封,像是被烫到一样,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水光潋滟,带着无限的委屈和倔强。

  “高工,我给您做鞋,就是一点心意,是感谢您对我们母子的照顾,您要是给我钱,那成什么了?您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图您什么吗?”

  她说着,肩膀微微耸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您把钱拿回去,不然……不然那鞋我也不敢让您穿了。”

  高远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像她这样,明明受尽了委屈,却还拼命维持着自尊的女人。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急得额头都冒了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他急切地解释,“我……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们母子。”

  “心疼”两个字一出口,高远自己都愣住了。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桂花也愣住了,她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惊吓,抓着信封的手都在抖。

  “高工,您……您别这么说,我……我担不起。”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怜惜。

  高远心里懊恼不已,觉得自己真是笨嘴拙舌,说错了话。

  他看着李桂花那双因为做鞋而有些粗糙,甚至还能看到细小伤口的手,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李同志,你听我说。”他放缓了声音,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柔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妈去的早,我懂那种没人疼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我看到小虎,就想起了我小时候。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算我这个当叔叔的,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行不行?”

  他把自己的身世都搬了出来,话说得恳切又真诚。

  李桂花知道,火候到了。

  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她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哽咽着道:“那……那我就先替小虎收下,等我发了工资,我……我再还您。”

  “不用还!”高远见她收下,总算松了口气,“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这句话,就是他给出的承诺。

  送走高远,李桂花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脸上的柔弱和泪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

  她摊开手,看着手心里那个厚实的信封,里面的钱和票,沉甸甸的,是她通往好日子的敲门砖。

  ……

  夜深了,李桂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没有点灯,黑暗中,眼睛亮得吓人。

  身旁的小虎睡得正香,呼吸均匀,可她脑子里却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又痒又麻,全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那个信封,被她贴身藏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褂子,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钱票的厚度和温度。

  她闭上眼,就能看到高远那张涨红的脸,听到他那句磕磕巴巴的“心疼你们母子”。

  心疼。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蘸了蜜的钩子,把她的心都勾了起来。

  周建国会说这种话吗?不会。

  那个男人,脑子里除了上班、吃饭、睡觉,就是算计着厂里那点蝇头小利。

  他会给她钱,但每一分钱都带着施舍和盘问,好像给了她,就是天大的恩赐。

  哪像高工,一个上海来的高级工程师,有文化,有地位,说话都那么温柔。

  更重要的是,他心思单纯,耳根子软,几滴眼泪,几句软话,就能让他掏心掏肺。

  李桂花忍不住在黑暗中笑出了声,笑声压抑又得意。

  陈兰芝以为把她看得死死的,却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有了高远这个靠山,以后还愁没好日子过?

  第二天一大早,李桂花的心情好得肉眼可见。

  她哼着小曲儿,给小虎的稀饭里滴了两滴香油,甚至还破天荒地在院子里扫了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