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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建业想起王翠芬的话,心一横,眼一闭,“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周家大院的门前。

  这一跪,动静不小,扬起一片尘土。

  “妈!儿子不孝!儿子给您磕头了!”

  他扯开嗓子,声音凄厉,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您不能不要我啊,我是您亲儿子啊,您要去京市享福了,就忍心看着我饿死在村里吗?”

  他一边嚎,一边拿脑袋往地上磕,没几下,额头上就见了红。

  这番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左邻右舍。

  先是几个在门口纳鞋底的婆娘探头探脑,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哟,这不是周家老三吗?”

  “怎么又跪上了?这都快成咱村的保留曲目了。”

  “上回是偷东西被捆着,这回是哭着要饭?花样还挺多。”

  村民们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周建业的耳朵里。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全是看猴戏的嘲弄。

  他脸上火辣辣的,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他哭得更卖力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就给我一条活路吧!我活不下去了啊……”

  “吱呀——”

  院门开了。

  哭声戛然而止。

  周建业僵着脖子抬起头,对上了陈兰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陈兰芝手里端着个簸箕,里面是刚挑拣出来的坏豆子。

  她没看跪在地上的周建业,反而先对着围观的村民们笑了笑。

  “大家伙儿吃过饭了?正好,来看我们家这出新戏。”

  她语气轻松,像是在招呼人看戏,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周建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兰芝这才低下头,目光像掸灰尘一样,从周建业身上扫过。

  “哭完了?”

  周建业被她看得一哆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没哭完就接着哭,嗓门大点,让后山放羊的都听见,知道我陈兰芝养了个多有孝心的好儿子。”陈兰芝说着,把簸箕里的坏豆子全倒在了周建业面前的地上。

  “喏。”她指了指那堆烂豆子,“你要是真饿得活不下去了,就把这些吃了,虽然是坏的,但也能填填肚子,不至于让你现在就死在我家门口,晦气。”

  人群里,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建业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没想到,自己豁出脸皮的哭闹,换来的却是这种羞辱。

  “妈,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悲愤交加,声音都变了调。

  “我怎么对你了?”陈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让你跪在这的?还是我逼你拿头撞地的?”

  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周建业脸上。

  “你跪在这,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妈,说我不给你活路,那我问你周建业。”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半个月前,你拿着磨尖的木棍翻进我家院子,想撬我房门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是你妈?”

  周建业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三万块,就想对你亲哥和你亲娘动手,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妈?”

  “我让你媳妇抓着你的手,在那份断亲文书上按手印的时候,全村人都看着,你忘了?”陈兰芝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在众人面前展开。

  “白纸黑字,红手印,写得清清楚楚,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是你自己按的印,怎么,这手印还没干透,就不认账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不疾不徐。

  “现在,我凭着我自己的本事,要带建军去京市过好日子了,你又跑出来,跪在我家门口,哭着喊着说我是你妈了?”

  陈兰芝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冷意。

  “周建业,你这妈,认得可真是时候啊,需要我这个妈给你擦**给你钱花的时候,我就是你亲妈,你想从我身上抢钱、要我命的时候,我就成了挡你发财路的老虔婆。”

  她把那份断亲书收好,重新揣进怀里。

  “我今天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话说明白了。”

  她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村民的脸上划过。

  “他周建业,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跟我陈兰芝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他今天就是死在我家门口,那也是他自己作的,谁也别想赖到我头上来。”

  “至于他想要的活路……”陈兰芝的目光,重新落回周建业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你想要活路,可以,我给你指条明路。”

  她转身回了院子,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锄头。

  “咣当”一声,她把锄头扔在了周建业脚边。

  “后山那片乱葬岗,还有的是空地,你自己去给自己刨个坑,大小尺寸随你心意,刨好了,往里一躺,也算是有了归宿。”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淡淡道:“这把锄头,算我这个当**送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不用还了。”

  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兰芝这番操作给镇住了。

  杀人诛心。

  这比打他一顿,骂他一顿,狠多了。

  周建业看着脚边那把冰冷的锄头,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跪在地上,而是已经躺在了那个为他准备好的土坑里。

  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滚。”

  陈兰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说完,她再也不看周建业一眼,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人群看着瘫在地上的周建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回是真完了。”

  “自己作的,能怪谁?”

  “这陈兰芝,是真狠呐,不过……也真解气!”

  周建业在那些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中,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捡那把锄头,只是失魂落魄地,像个游魂一样,转身,朝着村外走去。

  他没有回王家,也不敢回。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知道,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子,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