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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老夫人望着他骤然鲜活的面容,心口像被针扎般发疼。

  “沈知念看着柔顺,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多多……”

  她顿了顿:“我听说,裴淮年的寡嫂带着个病歪歪的幼子从千里之外投奔过来,其实,早年两家原是给他俩订的亲……”

  宋鹤鸣突然想起那日将军府门前,那个对他阴阳怪气的妇人,他口中喃喃:“那是裴淮年的大嫂……他们之前有过婚约……知念…知念……”

  宋老夫人望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既心疼又愤恨,重重叹了口气。

  “将军府后院争风吃醋的戏码才要开场。沈知念再要强,在将军府也讨不了好。到时候,她就该知道谁才是真心待她!”

  宋鹤鸣恍若失魂的提线木偶,老夫人后面的话如过耳云烟,再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用力攥住衣襟,脑海中翻涌着热切的期盼——

  只要沈知念在将军府受尽委屈,只要她走投无路……就会像惊惶的归燕,重新落回他张开的臂弯里。

  “太好了!太好了!”他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母亲,知念她一定会回来的!”

  宋老夫人被他的模样骇得后退半步。

  “鹤鸣…”

  话还没来得及说,长乐便跌跌撞撞撞冲进来:“老夫人!侯爷!琳琅斋出事了!那些贵人们……快把铺子拆了!”

  “不是早说过按规矩办?”老夫人沉着脸转动佛珠,檀木珠子相撞的脆响里带着怒意,“买定离手,哪这般撒泼耍赖的道理?”

  “可这回不一样!”长乐急得直跺脚,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泛红的脸上,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那些贵眷堵在琳琅斋门口,有人带头说许姑娘用过的首饰沾了晦气,还说咱们店欺瞒顾客,现在不仅要全额退款,还要立字据赔礼道歉!”

  宋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不过是些妇道人家闹事!定远侯府的生意,还能被她们讹了去?按规矩退了便是。”

  “可是……”长乐脸色惨白如纸,喉结剧烈滚动,“琳琅斋账上已经没银子了,徐老板说再退下去,琳琅斋怕是连门板都要被人拆走抵债……”

  “啪!”老夫人猛地起身,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琳琅斋的徐老板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老夫人,侯爷,快去看看吧。”长乐催促道:“那些贵人们说要是晌午前拿不到银子,就要闹到侯府门前来!”

  “长庚,备水。”宋鹤鸣扯松歪斜的领口,目光灼灼地望着铜镜里形容枯槁的自己。

  “知念最厌这股浊味,我得把自己拾掇干净——”他忽然转头看向宋老夫人,“她若真要回头,我定要风风光光将她迎回来。”

  宋老夫人望着他骤然焕发生机的模样,喉头泛起酸涩。

  良久,她重重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佛珠上沁出的薄汗:“让徐老板去正厅候着。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

  徐老板脊背上的冷汗将绸缎长衫浸出深色水痕,他双手颤巍巍地抱拳行礼,声音发虚:“老夫人有所不知,这群人早在月余前就来闹事,只是那时……”

  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偷偷瞥向老夫人布满寒霜的面庞,“当时有小侯爷与前夫人出面,好言相劝才暂时平息风波。”

  宋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指关节发白,每颗珠子都硌得掌心生疼。听到“前夫人”三个字,沈知念的名字像根细刺扎在后颈。

  她冷笑一声:“怎么,她倒成了这铺子的当家主母?你徐老板堂堂琳琅斋的掌柜的,连这点场面都镇不住?!”

  徐老板佝偻着腰,几乎要贴到地面:“老夫人明鉴,并非小人无能……实在是没有可以处理的余地。”

  “没有处理的余地?这是什么意思?”宋老夫人冷斥道,“不过是些退货的妇人,能翻出什么风浪?该退便退,不该退便拒,哪来这般推诿说辞!”

  徐老板喉结上下滚动,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半晌才道:“她们……她们……”

  “有话直说!”宋老夫人怒目圆睁,“好好的百年老店,到了你手里竟成了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闻罪责被归咎于己,徐老板心下一横,却仍是压低嗓音,近乎耳语:“她们说,琳琅斋如今的首饰都是戏子用的**货……这话小人本不敢说,可琳琅斋当下的首饰皆是当日侯爷带着许姑娘亲自挑选剩下的款式……”

  话音未落,宋老夫人已脸色铁青,她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半晌都未言语。

  徐老板大气也不敢出,朝身后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立刻抱来两摞厚重的账册,账簿边角已被翻得毛边:“老夫人,这是琳琅斋近半年的流水账目,您过目便知其中蹊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老夫人将账本重重砸在桌面,震得茶盏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好好一个铺子,怎么就能亏空成这样?!”

  徐老板的腰几乎弯成了虾米,佝偻得更厉害。

  “老夫人,小人一直按从前的法子经营,可这段时日,小侯爷送许姑**物件太多了,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又因许姑**身份,老主顾们不仅不愿再登门,还闹着要退货,如今铺子实在……”

  徐老板话音未落,宋鹤鸣正巧推门而入。

  历经七日消沉,他身形明显消瘦,脸颊都凹了下去,可双眼却透着股异样的神采,整个人精神头十足。

  徐老板瞥见他的身影,后半句话瞬间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

  “母亲,琳琅斋的事,我清楚。”宋鹤鸣率先打破沉默。

  宋老夫人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儿子:“当时是如何妥善处理的?”

  宋鹤鸣落座时,玄色的锦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更衬得身形单薄几分:“当时知念同那些来退货的人说,琳琅斋会上一批新货,届时大家可持旧款来换新。若对新货不满意,也能全额退款。”

  徐老板忙不迭点头附和。

  宋老夫人锐利的目光转向徐老板:“既已应下,新货筹备得如何了?”

  宋鹤鸣也沉下脸,目光如炬:“我明明特意交代过你,抓紧采办新货,务必一月内备齐,专门用来应对此事。”

  徐老板苦着脸,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小侯爷、老夫人,不是小人不尽心!实在是账上银钱见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满脸绝望,“小人按着夫…前夫人给的线索,去了东海看货,可带去的银子连半件上品都买不起,眼睁睁瞧着那些好料子、好宝石被别家抢走……”

  宋老夫人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账本,密密麻麻的赤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现在琳琅斋账上,当真只剩这些银钱了?”

  徐老板喉结滚动,额头沁出冷汗,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回老夫人,千真万确。”

  “那些闹着退货的主顾,若要如数退款,得多少银子?”

  “约莫…约莫得五千两。”徐老板话音未落,整个厅堂陷入死寂。

  宋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檀木珠子在掌心硌出深红压痕。

  她皱紧眉头,因为狩猎场一事,宋鹤鸣被罚没半年俸禄,如今侯府的摇钱树琳琅斋竟也摇摇欲坠。

  其他几间铺子本就靠着琳琅斋贴补,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把当前的危机渡过去。

  “鹤鸣,你之前不是给许阿狸在城郊买了一处宅子?把那个宅子卖了,先填补上琳琅斋的空缺。”宋老夫人语气十分冷硬。

  宋鹤鸣如遭雷击般愣怔在原地。

  虽说许阿狸因为聘礼和婚礼排场的问题负气离去,但二人认识已经快一年。

  无论是那些首饰、还是城郊那座精心布置的宅院,都是他主动给阿狸的赠礼。

  如今要将送出之物收回变卖,他如何开得了口?

  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他垂眸掩住眼底挣扎:“母亲,我先去琳琅斋看看,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机。”

  话音未落,他已匆匆起身。

  ……

  沈知念扶着春喜从济生堂的里间走出来,药香萦绕在鼻翼之间。

  陈伯掀开门帘跟出来,手里捻着药方:“伤口已经结痂了,眼下秋高气爽,好好将养着,保准落不了疤。”

  沈知念低头帮春喜理好衣襟,却听师娘大大咧咧地凑过来:“知念,快跟师娘说说,你跟那裴将军怎么样了?将军府的日子……”

  她拖长了语调,眼里满是探究,“我说你们啊,就该早点要孩子,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