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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总归是让人不齿的。”

  付如鸢说着抬眼看向赵承煜,眉梢挑得老高,分明是故意要刺他几句。

  秋阳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金钗反射出细碎的光,衬得那点挑衅像带了糖霜的石子,看着伶俐,实则没什么杀伤力。

  赵承煜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时眼底已漾起笑意,顺着她的话头接道:“如鸢姑娘说笑了。不过许阿狸确是位难得的角儿,唱腔身段都挑不出错处,若真遇着难处,旁人听了也该上心几分。”

  他语气平和,竟半点没恼,反倒又将话题引回了许阿狸身上,目光转向春喜:“春喜姑娘,许阿狸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春喜被两人目光夹在中间,手心里沁出些薄汗,偷瞄了沈知念一眼。见她端着茶盏,仍是那副沉静模样,仿佛院里的争执与她无关,才定了定神,大胆开口。

  “方才路过春台戏班,就见许阿狸被几个贵妇人围着撕扯,说是她偷了人家的翡翠镯子还不归还,吵吵嚷嚷着要拉去官府呢。”

  她撇撇嘴,带着几分不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赵承煜,明晃晃的嘲讽像根小刺,不疼,却足够让人膈应。

  “这许阿狸也真是,真以为人人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富家公子?百千两银子的首饰说给就给了?依我看啊,定是她见了好东西眼馋,真偷了也说不定!”

  赵承煜转头看她一眼,桃花眼弯着,唇边噙着层薄笑:“既然报了官,想必官府会给一个公正的结果。”

  他说完,又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青瓷盏沿碰着下唇,目光悠悠落在杯中浮沉的茶叶上,仿佛方才的嘲讽都没落在他身上。

  沈知念沉默地看着他的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又与付如鸢交换了个眼神。

  付如鸢眉头早已皱成个疙瘩,分明是对他赖着不走的模样满心不满,偏又碍于情面,不好直接下逐客令。

  “赵公子,”沈知念忽然开口,打破了厅内的沉寂,“方才在门口,你说是看如鸢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才想来帮她,不知眼下可是有什么要替她分担的?”

  赵承煜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我呢,自然是好心好意,只是不知道如鸢姑娘愿不愿意承我的情?”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忽然话锋一转:“我知道,这两日皇上让你核对户籍,巡查粮仓,工程量大,期限又短……”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头看向付如鸢,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添了丝探究:“想必之所以突然被派去做这些,是因为秋收节那半封信吧?”

  付如鸢脸上的不耐瞬间僵住,表情猛地一怔。

  那道命令下来时,她只当是寻常差事,领了旨便埋头去做,从未细想过其中关窍。

  赵承煜这话像块石头砸进静水,让她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眼下忙的这些,竟与军械失窃案有关?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窗外的风声都弱了几分。

  沈知念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落在赵承煜脸上,试图从他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里,看出些更深的意图来。

  ……

  许阿狸被胖妇人拽着往官府走,手腕被捏得生疼,戏服的领口也歪了半边。

  刚转过街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钱老爷正摇着扇子,慢悠悠地从绸缎铺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锦盒。

  她心头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甩开胖妇人的手:“看,你男人在那儿!”

  胖妇人愣了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自家男人正站在铺子门口,对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笑。

  她顿时怒火中烧,撒开许阿狸就冲了过去:“好你个杀千刀的!竟敢背着我买绸缎讨好狐狸精!”

  李员外被她一吼,手里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绸缎散了出来。

  他转头看见许阿狸,又看看怒气冲冲的胖夫人,脸色瞬间变的不自然。

  许阿狸趁机追上去,站在两人中间,直视着钱老爷:“钱老爷,正好,说跟你婆娘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送我翡翠镯子?”

  她眼底带着恳求和期待,只要他说句“没有”,这场闹剧就能结束。

  钱老爷目光在许阿狸和胖妇人之间转了两圈,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悄悄往旁边站着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他确实偷了镯子送了人,但却不是许阿狸。那支翡翠镯子是他从夫人妆匣里偷出来的,转头就送给了丫鬟。

  胖妇人把翡翠镯子往他面前一递,“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给这狐狸精的镯子?我就说你最近鬼鬼祟祟,果然在外头养了人!”

  钱老爷看到镯子,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闪烁——这镯子水头足、颜色正,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哪里买得起?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夫人指着鼻子骂,若是认了没送,岂不是显得自己连个戏子都勾搭不起?

  他眼珠一转,竟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不过是个玩意儿,赏给她怎么了?你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许阿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你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你,更没收过你的镯子!”

  “哟,现在装纯了?”钱老爷被她骂得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前日在春台戏班门口,是谁对着我的马车抛媚眼?是谁收了我赏的银锭,还说要给我唱《醉花阴》?”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起来,看许阿狸的眼神越发鄙夷。

  “这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定是她勾搭上钱老爷,哄着人家送的,现在被正主抓了现行,还有脸狡辩?”

  “啧啧,真是丢人现眼,自己爹娘没教过规矩吗?抢别人的男人,还敢拿人家的传家宝!”

  “听说她为了攀高枝,前几日还堵在侯府门口不肯走,被门房赶了好几次呢,现在又勾搭上钱老爷,真是饥不择食!”

  “啧啧,定远侯看不上她,赵公子也懒得理她,就只能骗骗钱老爷这种货色了,真是可怜又可笑!”

  这些话像带了钩子,一下下剐着许阿狸的脸。

  她猛地抬头,想反驳,却被那些鄙夷的目光钉在原地——

  在他们嘴里,她和定远侯、赵承煜的任何一点牵扯,都成了她“勾三搭四”的罪证,连辩解都显得多余。

  可是如今,她身边既没有宋鹤鸣也没有赵承煜。

  没有任何人护着她。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硬生生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她追逐过的那些渺茫的希望,都成了笑话。

  她攥紧拳头,在议论声中颤声回道:“我没有!你们凭空污蔑人!我们现在就去官府!”

  胖妇人其实很清楚——

  这根本不是她那只水头一般的镯子,再说了,自家男人那点家底她最清楚,别说这么好的翡翠镯子,就连银锭都得掂量着花。

  她捏着镯子的手微微发颤,这镯子不是自家的,若是真闹到官府,查出来是讹诈,怕是要吃官司。

  可她哪里肯认输,眼珠一转,又把矛头对准许阿狸,往她脸上啐了口唾沫:“好你个小**人!就算这镯子不是我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戏子,天天在戏班门口搔首弄姿,见了男人就贴上去,勾搭完这个勾那个,我看你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货!”

  “就是!”旁边的紫裙妇人跟着帮腔,“钱老爷不过是随口认了,你就脸红心跳,定是心里有鬼!说吧,除了钱老爷,还有多少男人被你勾搭上了?”

  钱老爷见妻子不再追究镯子,反倒帮着自己骂许阿狸,顿时来了底气,也跟着呵斥:“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戏子,就该被沉塘!省得败坏风气!”

  许阿狸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头晕目眩,喉咙里像堵着棉花,喊不出声。

  她看着钱老爷那张虚伪的脸,心里一凉。

  “我没有勾搭任何人!”她猛地拔高声音,震得周围人都愣住了,“你们家宅不宁,管不住自己男人,任由他们往戏班子、嫣红院跑,送首饰讨其他人欢心,凭什么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胖妇人知道再闹下去没好处,索性叉着腰骂道:“呸!骚狐狸精!以后离我家男人远点,不然撕烂你的脸!”

  说罢,她拽着钱老爷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剜许阿狸一眼。

  其他几个妇人见状,也跟着啐了几口,悻悻地散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许阿狸站在原地,衣衫凌乱,脸上还沾着刚才被啐的唾沫。

  春台戏班的方向传来锣鼓声,那是新戏开场的信号,热闹得很,衬得她这边越发冷清。

  她缓缓转过身往戏班走。

  路过街角的铜镜铺,她瞥见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嘴角青肿,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长舒了一口气,她许阿狸才不是任人拿捏的泥人,总有一天要让那些人好看。

  ……

  付府。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赵承煜起身,指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案上的户籍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