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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走不送。”付如鸢端起茶盏,连眼皮都没抬,语气里的疏离藏都藏不住。

  她总觉得赵承煜今日送鹿皮是假,借机打探军械案才是真——那鹿皮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根本不必他亲自送来。

  赵承煜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转身看向沈知念,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将军夫人不走吗?再晚些,夜里走街怕是不安全。”

  沈知念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她原想等他走了再动身,免得路上撞见,却没想被他直接点破。

  “你只管走你自己的,管别人干什么?”付如鸢放下茶盏,语气带了几分火气,“我府里的护卫比你带来的人可靠,用得着你操心?”

  赵承煜没看她,视线仍落在沈知念脸上,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沈知念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

  方才他提起军械案时,语气里的熟稔绝非偶然,这人定是知道些什么。

  她如今困在将军府内宅,处处受限,关于军械案,全靠付如鸢传递消息。

  沈知念蓦地想起,阿爹去世那年,她瞒着所有人,偷偷联系父亲的旧部——

  那些在战场上断了胳膊少了腿的老兵,有的开了铁匠铺,有的当了货郎,却甘愿为她冒杀头的风险,悄悄递来的字条上,字字都是“小姐一声令下,属下万死不辞”。

  可后来呢?

  那些人里,有一个因为追查军械流向失手打死了贩卖军械的官员被抓,在菜市场斩了首,家眷被流放三千里。

  她站在人群后,看着刽子手的刀落下,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却连哭都不敢出声。

  直到事情大败于天下,给他正了名,家眷才得以回来。

  如今军械案再次浮出水面,看似是秘密调查,实则早已在南洲城“公开”——

  秋收节的混乱,赵承煜的试探,裴淮年的举动,甚至昨日父亲的老部下托人带信,说“只要小姐一句话,刀山火海也闯”,都在提醒她,这潭水有多深。

  她不能再把那些人拖进来了。他们本该在阳光下修鞋、打铁、陪伴家人,而不是陪着她在阴沟里翻找真相。

  现在,付如鸢一心要追查真相,她虽有功夫在身,但性子太直,人又粗糙,在南洲城这个地方,怕是早已被人盯上而不自知。

  可眼下,她也没办法做什么,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知念抬起头,对上赵承煜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如鸢,赵公子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你今日好好歇息,明日还要核户籍,别熬太晚。”

  付如鸢虽不乐意,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好点点头:“我让护卫送你到将军府门口。”

  “不必了,”赵承煜忽然开口,“我马车正好顺路,不如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麻烦赵公子,”沈知念婉拒,“将军府的马车就在巷口等着。”

  赵承煜也不勉强,只是笑了笑:“好。”

  他们一起出了门,付如鸢刚走到垂花门,就被一阵秋风吹得剧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沈知念连忙扶她回去:“别送了,好好歇着。”

  付如鸢摆着手,咳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巷子里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知念拢了拢披风,率先开口:“赵公子,你今日过来,不是为了给如鸢送鹿皮吧?”

  赵承煜脚步一顿,转过身,指尖把玩着玉佩,眉梢微挑:“是也不是。送鹿皮是真,主要是想提醒她,凡事不要做得太满。”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告诫:“皇上让她去查户籍、粮仓,表面上是信任,实际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那些账册里藏着的,可不只是田产数目,还有……”

  “她若是一根筋查到底,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知念的心猛地一沉。

  “赵公子,”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探究,“我为何总觉得你好像认识如鸢?是不是……你们以前就见过?”

  赵承煜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语气生硬:“你为何不问问如鸢姑娘?”

  他别开视线,声音冷了几分,“我对她,没什么坏心思。至于你们方才一直提到的许阿狸,我也同她说得清楚,我可不是定远侯,不会被一个戏子迷的找不到北。”

  这话里带着刻意的疏离,像是在撇清什么。

  赵承煜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沈知念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秋风卷着桂花香飘过,带着一丝甜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她眉头紧锁,片刻后也上了马车。

  ……

  沈知念和春喜刚踏进院门,就见熊大趴在廊下哼唧,耳朵上的伤口又渗了血,把包扎的布条都染红了。

  “快拿药箱来。”沈知念蹲下身,轻轻拨开熊大的毛发,伤口周围已经红肿,看来蛇毒还是有些凶猛。

  春喜应声去取药箱,手脚麻利地铺开纱布、剪刀,看着沈知念用烈酒给伤口消毒——

  熊大疼得呜咽,却懂事地没乱动,只是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真乖。”春喜一边帮忙按住熊大,一边念叨,“等好了,我给你炖肉骨头吃。”

  换完药,春喜端起那盆沾着血污的温水,转身往外走,刚到垂花门,就撞见了欧阳静婉。

  “春喜,忙着呢?”欧阳静婉提着个描金食盒,站在院门口,目光在春喜手中的木盆上扫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换上关切的神情。

  “你家夫人怎么样了?我特意炖了些乌鸡汤来看她。”

  春喜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将木盆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堆起笑:“多谢大夫人挂心,只是我家夫人……她现在恐怕没法见您。”

  “为何?”欧阳静婉往前凑了两步,视线越过春喜往院里瞟,“昨日蛇患虽吓人,可妹妹吉人天相,总该无大碍吧?”

  春喜垂着眼,语气平静,“夫人受了惊吓,此刻不怎么精神,正歇着呢,实在不方便见客。”

  欧阳静婉的眼睛亮了亮——

  不怎么精神,莫非是蛇毒没清,开始发作了?

  她强压着心头的窃喜,将食盒往前递了递:“那真是不巧。这汤里我加了些解毒的药材,你拿过去给夫人吧,让她趁热喝,或许能舒服些。”

  春喜伸手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壁的温度,不冷不热,心里越发警惕:“多谢大夫人费心,我一定转告夫人。”

  “妹妹昨日定是吓坏了,”欧阳静婉絮絮叨叨地寒暄,眼神却不住地往院里瞟,“将军有没有说什么?是不是已经查到是谁放的蛇了?”

  “将军只说让夫人安心休养,别的没提。”春喜答得滴水不漏。

  “也是,淮年日理万机的,”欧阳静婉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那妹妹昨日被蛇惊到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比如听到奇怪的动静,或是看到陌生的人影?”

  春喜心里疑惑,面上却依旧恭顺:“大夫人,我觉沉,昨日未发现什么异常,至于夫人……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静婉还想问什么,春喜却已经侧身挡在门口:“大夫人,天不早了,您院里还有清明少爷要照看,我就不耽误您了。”

  “也是,”欧阳静婉这才作罢,又假惺惺地叮嘱几句着,让你家夫人好好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回头,盯着春喜手中的木盆,“这盆里的血布……”

  “哦,是给熊大换药的血水,”春喜面不改色,但是却下意识挡了挡:“它昨日护主,被蛇咬伤了腿,大夫刚给换了药。”

  欧阳静婉这才打消疑虑,点点头转身走了,但是脚步却十分轻快,显然对“沈知念蛇毒发作”的事深信不疑。

  春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拎着食盒走进院,反手落了锁。

  “夫人,大夫人刚才来了,送了乌鸡汤来,我把她打发走了。”她将食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的乌鸡汤泛着油花,飘着几味说不清的药材,“这汤看着就不对劲,怕是没安好心。”

  沈知念正给熊大包扎伤口,闻言抬眼:“她问了些什么?”

  春喜把方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末了皱着眉道:“夫人,大夫人这两日也太殷勤了,今日送汤就罢了,还各种旁敲侧击打听您和将军的情况,简直比贴身丫鬟还上心。而且……”

  她压低声音,“她院里也进了蛇,清明少爷还那么小,按理说她该担心自家孩子才对,可我瞧她刚才那模样,倒像是心情不错,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沈知念的指尖顿在熊大的伤口上,它疼得呜咽一声,她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安抚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