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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和宋鹤鸣见面后,一连三日,沈知念每日都会来济生堂。

  现在她脱离了侯府的束缚,有了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能像母亲和师父那样,成为一个能救人性命的好大夫。

  所以,这三日,她一边跟着陈伯学习药理知识,一边细心照料着病入膏肓的书生宗恒。

  “这个我也不清楚,官府那边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田七摇头。

  沈知念蹙眉。

  她清楚地记得,那群山匪少说也有七八个人,可如今竟突然都死了。

  山匪背后的主子指使他们抓小侯爷心爱的女人。

  所以,那个主子应该是跟宋鹤鸣有过节。

  可是,突然都死了……

  沈知念沉思的时候。

  “小妹!”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慌嘶喊。

  她迅速转身往屋里走。

  宗恒烧得面色通红,断了的胳膊在薄被下剧烈颤抖,喉间不断溢出嘶哑的呜咽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小妹……”

  陈伯紧随其后,急声道:“知念,快把银针给我!”

  随着银针精准刺入宗恒周身穴位,他剧烈抽搐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急促的喘息也变得绵长。

  可刚缓过这口气,宗恒手指突然死死攥住陈伯的衣摆:“大夫,官府调查完了吗?我小妹是、是不是被他们害死的?!”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伯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去。

  事实上,官府第二日就草草结案了,白纸黑字写着徐老爷一家无罪。

  “你先好生歇息,好了之后,自己去官府问。”陈伯别开脸,丢下这句话便匆匆出门。

  宗恒缓缓闭上眼,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沈知念看得清楚,两行泪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进鬓角,在枕头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突然有些不忍。

  自从得知小妹已经去世了,宗恒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没有了求生欲望,即便同窗好友日日探望,也没什么改变。

  沈知念轻轻叹了口气,将宗恒冰凉的手放回被褥下。

  “你放心,你妹妹不会平白无故就死了。”

  宗恒缓缓睁开眼,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苦笑,声音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夫人,这世间是否真无公道可言?”

  沈知念心头发闷。

  当年父母蒙冤去世时,她在那个柴房里,也曾无数次对着黑压压的夜空问过,这世间是否有公平正义。

  “有,会有的。”她俯身端起药碗递到他唇边,“我扶你起来把药喝了吧。”

  “我虽病的昏沉,却也知道这几日一直是您在照料。”宗恒断了的胳膊无力一动,扯的他嘶痛。

  “可我身无分文,怕是熬不了几日,拿什么回报您?”

  “你知道我是谁吗?”沈知念突然放下药碗,站在床前看着他。

  “侯爷夫人。”

  “不。”她摇头,声音轻得如同窗外的夏风,“我与小侯爷和离了。”

  宗恒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在这世道,女子无夫无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可沈知念说起这话时,语气不仅平淡而且十分清傲。

  “夫人,我……”宗恒终于止了咳嗽。

  沈知念知道,现在肺病已经侵蚀了他大半生机,现在陈伯和她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在徒劳续命。

  “宗公子,”她顿了顿,“你若想报答我,可愿与我成亲?”

  宗恒瞪大的眼睛几乎要迸出眼眶。

  “我知道这很荒唐。”沈知念语气仍旧平静,又端起药碗:“但我需要个身份。你若能熬下去,我可以供你读书考功名;若撑不住,我会记得替你小妹讨回公道。”

  她目光沉沉望向窗外,“你若不愿,我也理解。”

  寂静漫过整个屋子,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许久,宗恒沙哑的声音刺破沉默:“可是宗恒……配不上……”

  如今,沈知念对感情早就死了心,她现在只想要一个不会被沈府干涉的身份。

  宗恒大概率是撑不过这个月的。

  如果能在和离书过官府后与他成婚,那她就有了在南洲城立足的身份,即便是“未亡人”(寡妇)。

  那她就可以用嫁妆自立门户,过自己的日子。

  “不必急着答复。”她笑笑,“等你想明白了,再同我讲。”

  沈知念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她准备去隔壁房间取药,刚踏入门槛,陈伯的声音便混着浓重的草药味道飘来。

  “不是说好了,我去将军府给你换药,你怎么又亲自来了?”

  “今日无事。”裴淮年惜字如金。

  她下意识转头,透过半透明的纱帘,只见裴淮年正抬手揭开缠在腰侧的纱布。

  随着动作,腰腹轮廓紧绷,肌肉线条充满力量,仿佛蕴藏着随时能爆发的野性。

  沈知念本能地想退出去。

  陈伯的声音突然响起:“知念,你过来,我给你讲讲刀伤的护理法子。”

  她应了一声,慢慢往那边走,纱帘被掀开。

  裴淮年转过身来,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微微凸起,胸前新伤旧疤纵横交错。

  陈伯执起镊子夹起浸着药酒的棉片,指着裴淮年肩膀后那道蜈蚣状的疤痕:“这种反复崩裂的刀伤最忌湿气入体,换药时得顺着肌理走向。”

  他说着把药碗递到沈知念手里:“你来试试。”

  沾着药膏的棉球刚贴上皮肤,沈知念便感受到裴淮年的肌肉突然绷紧。

  “这里要用指腹揉开,药擦薄薄一层。”陈伯的手在裴淮年脊背后方的凹陷处点了点。

  沈知念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疤痕上,却仍能清晰感知到指腹下的温度。

  烫的灼人。

  沈知念按照陈伯的指点,垂眸专注地将新纱布缠绕在裴淮年腰背。

  指尖掠过他温热的皮肤时,对方紧绷的肌肉尚未完全放松。

  裹好最后一圈,她利落打了个结,起身收拾散落的药碗。

  “我再去给你开几副药。”陈伯说完,率先出门。

  沈知念跟着往外走,至走到门边,她又折返,从药柜里取出个浅绿素色香囊。

  “听陈伯偶然提起,说你睡不安稳,里面放了沉香、合欢花,是安神的。”

  裴淮年伸手接过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尖,“谢谢。”

  他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小心将香囊收起来。

  “裴将军客气了。”沈知念疏离笑笑,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

  入夜。

  沈知念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盯着铜镜,明日就是和离书签署后的第十五日了。

  她又抽出和离书摊在面前。

  落笔签字的地方,是宋鹤鸣不耐烦的潦草笔锋。

  她隔空描摹宋鹤鸣的笔记,抿紧了唇。

  “解缘散契,各不相扰。”

  明日,等和离书过了官府,她与宋鹤鸣,与定远侯府就再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