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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平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死灰的草儿,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着女孩单薄破旧的衣衫。

  他低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她,“起来吧。你爸……终归是个好人。”

  草儿的手冰凉僵硬,像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

  “真要怪,就怪他生错了时代。”王安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是时代的悲哀,躲不开的劫数。往前看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草儿和她身边更小的妹妹,“走,去你家收拾收拾,我给你们找个新地方安顿。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

  “草狗哥……”小草儿带着哭腔,声音细弱蚊蝇,“家里的东西……都被妈妈拿走了,房子……也卖了。这两天,我和大姐……就睡在村东头的草垛里……”

  草儿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那就跟我回家。”王安平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压抑都呼出去,语气不容置疑。

  “草狗哥!”草儿喊了一声,挣扎着坐直身体,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倔强和疏离。她避开王安平伸出的手,自己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寒风立刻穿透她单薄的旧衣,让她瘦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还是算了吧。”她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我们跟你非亲非故的,不能连累你。你家……也不宽裕。”

  王安平看着她,这丫头比他想象中更有主见,也更敏感。她护着妹妹的姿态,像只受伤的小兽。

  “行了,”他语气放软,却透着坚定,“你家现在这样子,在村里根本待不下去。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这小不点儿想想吧?”他目光落在小草儿那冻得青紫的小脸上,“再说,我答应过你爸的。”

  “草狗哥,”草儿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痛苦、迷茫和一丝尖锐的恨意,“我爸……是不是你举报的?”

  王安平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坦然地点点头:“是。是我举报的。”他声音平稳,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也被逼无奈。你爸……那时对我起了杀心。**们那一行的,一旦被人知道了底细,杀人灭口是常事。我不能不顾我一家老小的死活。”

  草儿听着,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只有十三岁,但这个年代的苦难早已催熟了稚嫩的心。她垂下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肩膀无声地**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踉跄地站稳了身体,将同样瑟瑟发抖的妹妹紧紧搂在身边。

  王安平看着她单薄身影在寒风中瑟缩,心头沉甸甸的。他弯腰提起地上那包沉重的棉花,棉絮的暖意此刻也驱不散心头的阴霾。“走吧。”他低声说道,率先迈开了脚步。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他那便宜老子王兴贵和便宜爷爷王中山迎面走来。

  王中山一眼就瞥见王安平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还有身后跟着的两个陌生丫头片子,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他扫地出门的“小兔崽子”,日子非但没垮掉,反而越过越像样了!再看看自己家,自从老二媳妇走了,整天鸡飞狗跳,为点活计吵得不可开交。一股强烈的懊悔和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这孽障的翅膀硬得超乎想象!

  王兴贵张了张嘴,刚想呵斥,就见王安平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像受惊的小鸟,立刻缩到他左手边,原本因寒冷而麻木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惶恐。王兴贵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王安平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他们只是两截碍路的木桩。

  王中山重重地冷哼一声,对着身边蔫头耷脑的儿子训斥道:“看见没?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种!眼里还有你这个爹吗?将来养老送终,还得指望你大侄子!你看看人家,多有出息多孝顺!哪像你养的这狗东西,没教养的玩意儿,一辈子泥腿子的命!”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兴贵脸上。

  王兴贵习惯性地“哦”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肚子里翻江倒海,有委屈,有不服,可几十年被支配压榨的惯性,让他像被钉住了舌头,半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安平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更小的妹妹(王安慧),背影消失在村道的拐角。

  “妈!妈!”王安平站在自家院门外喊了两声。

  “来了来了!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大姐没留你们吃饭?”陈秀红的声音带着点意外,很快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一眼就看到王安平手里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棉花,脸上顿时绽开惊喜的笑容——在节俭了一辈子的她看来,这能填进棉袄棉裤里的白花花的棉絮,可比吃进嘴里的肉更实在、更让人安心。

  “棉花买着了?”陈秀红喜滋滋地问,伸手去接那沉重的包袱。

  “买着了,还扯了些布,”王安平把包袱递过去,侧身让出身后,“够您和弟弟妹妹一人做身新衣裳了。”

  陈秀红这才注意到王安平身后还跟着两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在寒风中缩成一团。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惊疑不定地问:“老大,这……这俩丫头是……你路上捡的?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大冷天的就穿这么点单衣?要冻死人的呀!”她急得直搓手,又心疼又发愁,“这可咋办?家里……家里也没多余的棉袄啊!”

  王安平把锄头等杂物随手丢在墙角,眉头微蹙——热水瓶又忘了买,夜里想喝口热水都难。这时,三妹王安慧像只小兔子似的蹦到他跟前,眼睛滴溜溜地瞟着草儿姐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嘟囔:“哥,那布……是我的。”语气里满是宝贝东西要被分走的担忧。

  “够了,”王安平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等过年,哥再给你买新的,买更好看的。”

  “真的?”王安慧的眼睛瞬间亮了。

  王安平点点头,转向草儿姐妹:“你们先坐会儿。”又对母亲说:“妈,家里有现成的吃的吗?给她们垫垫肚子,看样儿是饿狠了。”

  “早饭还没做呢,我这就去弄!”陈秀红连忙应着,抱着棉花包匆匆往屋里走,心里盘算着哪块布能先挪出来应应急。

  “婶子,不用麻烦了……”草儿连忙开口拒绝,话音未落,她空瘪的肚子就发出几声清晰的“咕咕”叫。她窘迫地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王安平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碗橱前打开柜门,端出昨晚切好的熟牛肉。深褐色的肉块散发出**的酱香。他走到姐妹俩面前:“先吃点垫垫,饭还得等会儿。”看着她们迟疑着各自拿了一小块,小口却急切地啃咬起来,他把碗放在桌上,环顾四周,“妈,东东和小妹呢?”

  “东东那野小子,你啥时候见他早起在家老实待过?小妮儿刚醒没一会儿,哄着又睡了。”陈秀红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接着又探出头,带着点忧虑,“对了老大,家里那老些牛肉可咋办?都做熟了,放不久啊。”

  “我买了盐,腌起来。”王安平早有打算。

  “都熟了还能腌?”陈秀红有些怀疑。

  “试试吧,”王安平说,“先用盐水泡几天,再想法子熏一熏。外面这层熟了的,正好切成条,用我买的那些调料卤透,做成肉干,给小的们当零嘴儿磨牙。”他脑中已经有了方案,无非是多费些柴火功夫。

  陈秀红这才稍稍放心:“那……现在煮饭?”

  “煮吧,中午就吃干饭。”王安平想着那副牛下水,“妈,牛百叶和牛肚收拾出来了吧?”

  “弄干净了,泡着呢!中午做?”陈秀红问。

  “下午再说,那两样费功夫,急不来。”牛百叶好办,焯水去腥凉拌便是。但那厚实的牛肚,非得小火慢炖几个时辰才能软烂入味,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