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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平将牛车稳稳停在路边专门拴牲口的木桩旁,利索地将大水牛拴好。

  这年头,大街边随处可见这种桩子,方便赶集的人。不过就算随便找个地方系上,也没人敢动偷牛的念头——那可是要吃枪子儿的重罪!

  国营早点铺子(早先是私人买卖,如今公私合营了)门口热气腾腾。

  几个穿着白围裙的工人正麻利地忙活着。一口大油锅滚沸着,金黄色的米饺子在里面翻滚,滋滋作响,散发出**的焦香。

  他们这地方,在南方人眼里算北方,北方人又觉得是南方,自己则认作北方。

  但吃食上,还是大米当家。

  早点也以米食为主,比如那“米线”(本地人叫米面),是用铁板浇米浆蒸熟晾晒、切丝晒干做的。吃时抓一把泡软,像下面条一样煮,王安平喜欢往里加点肉末,滋味更足。

  面食在这儿稀罕,多是挂面,或是煮稀饭时搅点面疙瘩,再就是用油煎个面饼。饺子、包子、馒头这些精细面点,村里十家里有九家半不会做。

  三妹王安慧扯了扯王安平的衣角,等他弯下腰,指着油锅小声问:“哥,那是啥?”

  “饺子。”

  “哦……”王安慧吸溜了一下口水,“哥,饺子好吃吗?”

  “还行吧!”这米饺馅是豆腐拌点肉末葱花,味道确实不赖。

  “同志,饺子和油饼咋卖?”

  “都是四分钱一个,收一两粮票。茶水免费,稀饭另收一两粮票。”柜台后的服务员头也不抬。

  “来二十个饺子,二十个油饼,稀饭不要了,光喝茶。”王安平算得清楚。

  “一块六毛,外加四斤粮票。”服务员报了数,“茶水在桌上,碗在那边,自己拿。”

  王安平从内兜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数出钱和粮票递过去。

  几个孩子早已一人捧了个粗瓷大碗,眼巴巴地围着桌子坐下了。

  王安平拎起桌上油腻的铝茶壶,给每人倒了碗热茶。很快,服务员端来个小簸箕,满满堆着金黄的油饼和焦脆的米饺。

  王安平抽了双筷子:“吃吧!慢点吃,小心烫,天还早呢。”他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开,香气四溢,“里头的豆腐烫嘴,都慢着点。”

  “知道了哥!” “知道了草狗哥!”孩子们应着。

  “哥,真好吃!”三妹王安慧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油饼,腮帮子鼓鼓囊囊,“跟着哥过日子,就是舒坦!” 这小丫头,嘴甜最会哄人。

  “同志,来五个油饼,五个饺子,再加两碗稀饭!”

  “哟,王同志!里面请里面请!今儿怎么这么早?”服务员的声音明显热情了几分。

  “昨儿跟朋友喝了几盅,没吃多少,这不肚子闹革命了嘛!”

  “您稍坐,马上就好!”

  “哥,是大堂哥!”三妹王安慧压低声音,小脸绷紧了。

  王安平瞥了一眼穿戴齐整、梳着分头的王知新,翻了个白眼:“甭理他。”

  想想就觉得讽刺。

  二十二岁的人了,高中复读了四五年,死活考不上。

  家里又不是金山银山堆着,既然没那个命,早点出来工作帮衬家里不好吗?这年头高中生是金贵,可也不能扒着全家人的骨头吸血啊!

  一家老小在家啃窝头咸菜,他倒好,天没亮就爬起来下馆子,看这熟稔劲儿,怕是天天如此。

  就这种自私到骨子里的人,指望他有出息?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王知新也瞧见了他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揪住王安平的衣领,压低声音厉声责问:“王安平!爷奶让你给我送的钱呢?你倒好,拿着我的钱在这儿大吃大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的钱你也敢动?”

  王安平“腾”地站起来,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反手就薅住了王知新梳得油亮的头发,右手握拳,对着他那张白净的脸就是“哐哐”两下!

  “啊——!” 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响起。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早点铺的工人立刻围了过来大声呵斥。

  “王安平!你敢打我?”王知新捂着鼻子,又惊又怒,指缝间似乎有血丝渗出。

  “你他娘谁啊?”王安平甩开手,一脸不耐烦。

  “你们不认识?”工人疑惑地看着两人。

  “认识个锤子!”王安平整了整衣领,“上来就揪我领子,不是找揍是什么?三妹,你认识这个锤子吗?”

  三妹王安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认识这个锤子!”

  “同志,听见没?我们都不认识这锤子。他上来就动手,我这是正当防卫!”王安平理直气壮。

  “王同志,人家不认识你,你抓人衣服干嘛?不是找打吗?行了行了,都消停点!吃个早饭也不安生!”工人显然不想惹麻烦,拉偏架地训斥了王知新几句。

  王知新捂着火辣辣的脸,恶狠狠地瞪着王安平:“王安平!你等着!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王安平大马金刀地坐下,夹起个油饼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嗤笑:“算账?指望你家那两条老狗来咬小爷啊?去去去,滚回去问问,看看那两条老狗现在还敢不敢冲小爷呲牙!” 他语气里的轻蔑和笃定,让王知新心头猛地一跳。

  王知新愣住了,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王安平。

  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硬气?难道最近家里真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以前借王安平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对自己啊!

  难道是……二叔一家彻底脱离掌控了?这绝对不行! 自家什么光景他太清楚了。

  要是二叔家这头“肥羊”真跑了,他王知新这舒坦日子就到头了!

  更何况,他最近正急需一大笔钱——铁矿厂周主任家那个傻儿子想娶媳妇,要是能把二妮儿说过去,那笔丰厚的彩礼不但能解决他“活动工作”的花销,还能攀上主任这棵大树!

  至于二妮儿年纪小?周主任家会不会嫌太小?在王知新看来根本不是问题——正经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这机会,他绝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