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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供销社啥时候开门呀?咋到现在还没动静呢?”三妹王安慧坐在牛车上晃着小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

  “我也摸不准,门口也没贴个告示。”王安平老实回答。这年头供销社几点开门,还真没个准谱。

  “那得等多久呀?干等着多没劲,咱去逛逛吧!”三妹撺掇着。

  “有啥好逛的?这破镇子,跟咱村也差不了多少。”王安平扫了一眼四周。满眼多是低矮的土坯房,青砖瓦房稀稀拉拉没几栋。 也就供销社门前这几百米铺了水泥路,算是体面些。土墙上刷满了鲜红的口号标语,是这年月最扎眼的装饰。 处处透着股子落后和紧巴。

  “你们在这儿老实待着,我去前头菜市场买点豆腐干子。”王安平站起身,拎起牛车上的水桶。他顶爱吃豆制品(豆腐除外),香干、千张这些,一年到头吃不腻。

  “哥!我也去!”三妹麻溜地跳下车,一把抓住他的手。

  “大哥你去吧,我们在这儿看牛车。”二妹王安琴懂事地点点头。

  “别乱跑!有人搭话也别理。我去去就回,菜市场不远。”王安平叮嘱道。

  “嗯,知道的大哥。”

  王安平提着桶,牵着三妹往菜市场走,盘算着多买点香干子解馋。千张估计没有,豆腐倒可以多买些,回去炸成油豆腐果儿吃。路过废品收购站时,他脚步一顿,拉着三妹走了进去。

  “小同志,有啥事?”收购站的老同志推了推眼镜问。

  “师傅,您好。我想问问,您这儿有小学到高中的旧课本吗?”二妹虚岁都十三了,要是从头念小学,就算在家多留几年,顶天也就是小学毕业。

  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家教她,一个月啃完三年课程! 将来混个初中文凭,在乡下姑娘里就是拔尖的,嫁到婆家也硬气,甚至能去当小学老师。

  要是能读高中更好,只是……离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满打满算也就剩八年了。 时间紧迫啊!

  “旧课本?那边堆旧书报的角落,你自己去翻翻看吧。估计没多少好的。真想找齐,还得去县城的废品站或新华书店买新的。”老同志指了个方向。

  “哎,谢谢师傅!我先看看,没有再去县里。”王安平道了谢,拉着三妹过去翻找。这年头,课本金贵,一般人家不会卖,有些孩子连课本都没有,全靠抄呢。

  翻腾了半天,小学到初中的语文、数学、历史课本还真凑齐了几套,虽然都破旧得卷了边儿。

  高中课本一本没见着。

  线装旧书倒有几本,灰扑扑的,王安平不懂古董,但也知道这小地方难有好东西。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居然翻出一本厚得像砖头似的破旧英文字典。

  “师傅,麻烦您了,这些书多少钱?”王安平抱着一大摞旧书问。

  “一毛钱一斤。”

  “这么贵呀?”王安平有点惊讶。

  “嫌贵?嫌贵你放下!”老同志眼皮一抬。

  “要要要!麻烦您称称。”王安平赶紧说。

  “一块三毛。”

  王安平数出钱递过去,道了谢。三妹王安慧拎着空桶跟在他身后,小嘴撅着:“哥,你买这些破破烂烂的书干啥?白花钱,回家妈肯定说你!”

  “还不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啥?”

  “回家教你认字念书!”

  “哥?你教我念书?”三妹王安慧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哥,你认识几个字呀?”

  “我怎么不认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光惦记吃!”王安平没好气。

  “你骗人!我咋不知道你认字呢?”

  “我上过扫盲班!少啰嗦!”王安平加快了脚步。

  “大哥,这么快就回来啦?买着啥了?”二妹王安琴迎上来。

  “别抱,都是灰!刚巧路过废品站,把小学到初中的书给凑齐了。过了年就送你们上学去。”王安平把书小心放到牛车上。

  二妹眼睛一亮,又有些羞赧:“大哥,我都这么大了……还能去读书吗?”

  “读!怎么不读?读书才能明白道理,不做糊涂人!难道你想将来跟老巫婆一样,只会胡搅蛮缠?”王安平正色道。

  二妹用力摇头:“我肯定不像奶奶那样!”

  “哎呦喂,累死我了!”三妹甩着胳膊抱怨。

  二妹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空桶放回牛车:“买这么多豆腐?”

  “天冷,放不坏,多吃几天。”王安平解释。二妹点点头。

  一直等到快七点,供销社那两扇厚重的木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

  这镇上的供销社是少有的三层楼,气派得很。 王安平让二妹先留下看牛车,自己带着三妹、小弟和草儿两姐妹进去,打算等下再让小弟出来换二妹,不能厚此薄彼。

  一楼卖农具、锅碗瓢盆和土产副食。

  王安平带着弟妹们大致看了看,就直奔二楼。

  二楼是“高档区”,挂着成衣,摆着稀罕的黑白电视机、收音机(每样也就两三台),还有崭新的自行车。

  “哥!哥!你看那件!”三妹王安慧眼睛都直了,指着挂在最显眼处的一件粉色棉袄,声音里满是艳羡,“是冬天穿的袄子吧?真好看!”

  王安平刚伸手**摸料子,身后就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

  “哎!别乱摸!摸脏了你赔得起吗?”

  王安平转过身,见是个板着脸的女售货员,点点头:“然后呢?我赔不赔得起,关你什么事?就算我真弄坏了,这衣服是你家的吗?用得着你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女售货员顿时涨红了脸,指着王安平。

  “我什么我?”王安平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谁给你的权力看不起劳动人民?你的工作是国家和人民给的!给你是让你干什么的?是让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伟人的教导说过多少遍?你呢?用狗眼看人低?要不,我去找上级部门反映反映?就反映房山镇供销社的服务态度,是不是已经严重脱离群众,搞起了资产阶级老爷那一套思想?”

  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周围几个挑东西的顾客都悄悄看了过来。 女售货员的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