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哎呦喂!你还知道来呢?不到吃饭的点,你人影都瞧不见,就不能早点过来?”王安心一边**面,一边没好气地嗔道。

  庄屠户庄辉嘿嘿一笑,将手里攥着的一瓶醋递过去,“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肉摊上不忙完,哪能脱身?这不刚收拾利索就紧赶慢赶过来了。”他目光扫过堂屋大板凳上那个堆得冒尖的圆簸箕,惊讶道:“嗬!怎么包了这么多饺子?这阵仗……”

  “你大舅子发话了,多包些,给你那宝贝闺女带回去吃!”王安心甩给他一个白眼,手上捏饺子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她……没过来?”庄屠户声音低了些。

  “你说呢?”王安心反问,语气里带着刺。

  庄屠户脸上笑容僵了僵,最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自家闺女这倔脾气,他能怎么办?

  自从他续弦娶了王安心,这丫头就像变了个人,处处别扭。他还年轻,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守着亡妻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家里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操持,闺女渐渐大了,有些事他这个当爹的,也实在不方便开口。

  当年,他从荒路上把她那病弱的娘捡回来。

  成亲那么些年,她娘身子骨就没硬朗过,生下闺女后更是常年缠绵病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庄辉和她娘做夫妻这些年,就没尝过几天正常男人该有的日子。

  热乎饭菜没吃上几顿,年轻时候挣的那点辛苦钱,全填了药罐子。想到这儿,庄屠户心里像压了块磨盘,沉沉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裤缝。

  “过来就过来,怎么还带……”王安平刚开口,就被庄屠户截住话头:“嗨,这不寻思吃饺子嘛,估摸着家里醋可能不够,顺路捎了一瓶。”

  “家里哪能没醋?多的是。”王安心嘟囔一句。

  “有也没事,添一瓶不碍事。”陈秀红笑着打圆场,手上麻利地捏着饺子褶,“姑爷,快坐,站着干啥。”

  庄屠户“哎”了一声应下,看着王安心沾满面粉的手,打趣道:“你啥时候学会包饺子了?以前可没见你露这手。”

  “我哪会啊?”王安心撇撇嘴。

  “那这些……”庄屠户指着簸箕里形态各异的饺子。

  “喏,模样周正、像模像样的,都是我弟包的。这些歪瓜裂枣、露馅儿的,全是我跟我**手笔。”王安心倒也爽快,自嘲地指了指那些“丑饺子”。

  “大舅子可以啊!”庄屠户由衷赞道,凑近了细看,“这饺子包的,褶子匀称,肚儿滚圆,比镇上饭馆里的还精神!”

  “随便包包,凑合能吃。”王安平笑了笑,走到大门口,朝西屋提高声音喊道:“二妮儿,三妹,过来烧锅了!”

  “来了大哥!饺子包齐整了没?”王安慧清脆的应声传来,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还早着呢,才包了大半簸箕,剩下一小半面皮馅儿都等着呢。”王安平看着裹着头巾、双手捂着耳朵跑出来的二妹王安琴,提醒道,“慢点跑,地上有冰,仔细摔着!”

  “没事儿,我稳当着呢!”王安琴灵活地闪进门,带进一股寒气,朝庄屠户脆生生喊了句“姐夫”,又搓着手感叹,“这雪可真大,扑簌簌下个没完。”

  王安平瞥了一眼门外白茫茫的天地,厚重的雪幕似乎要将这小院与世隔绝,他心底悄然划过一丝沉重,嘴上却道:“瑞雪兆丰年,雪越大,开春墒情越好,来年收成才旺。”

  “这话在理,雪越大越好!”庄屠户点头附和,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二妮儿,先给你姐夫沏杯热茶暖暖。”陈秀红吩咐道。

  “妈!甭忙活,我自带着呢!”庄屠户连忙从厚棉袄内兜里掏出一个裹着布套的搪瓷缸子,拧开盖子,里面深褐色的茶水还冒着丝丝热气,“瞧,热乎着呢,够喝。”

  “那行,你坐着歇会儿。”陈秀红道。

  “哥,烧大锅还是小锅?”王安琴探头问。

  “烧大锅,小锅太小,下两回都不够这么多人塞牙缝的。”王安平说着,人已进了厨房。

  他利落地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哗啦”冲进大铁锅,用丝瓜瓤刷了刷,又添上半锅清水,厚重的木头锅盖“哐当”一声盖上,严丝合缝。

  “直接烧吧,大火,水开得快。”他对王安琴说。

  回到堂屋,王安平抄起一张饺子皮,筷子灵巧地挑起一团馅料,手指翻飞,一个饱满圆润的饺子便立在掌心。

  庄屠户坐在条凳上,抱着茶杯暖手,笑呵呵道:“得,我就擎等着吃了。”

  “等着吧姐夫,快了,也就几十个的事儿。”王安平手下不停。

  “这段日子没见你进山?咋突然消停了?”庄屠户随口问道。

  “哎呦!你问这个干啥?”王安心立刻蹙起眉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庄屠户讪讪地缩了下脖子:“我……我就随口问问……”

  王安心转向弟弟,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大弟,那山上能少去就少去,能不去最好就别去!太险了!”

  王安平手下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大姐。要不是……谁乐意往那深山老林里钻呢?”他含糊地带过了原因。

  “嗯!你心里有数就成!眼下家里日子也算稳当了,你手头……应该也有些积蓄了吧?就别再冒险了。”王安心殷切地看着他。

  王安平再次沉默地点点头,心头却泛起一丝苦涩。

  钱?哪里还有钱?之前那点钱,早就花得差不多。开春过后,这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山谷里面怎么说也得给搞起来。

  要不然靠着村子里面,上工挣的,那能养活一家老小呢?

  “大哥,水滚了!咕嘟咕嘟冒大泡呢!”王安琴在厨房喊道。

  “来了!”王安平端起那沉甸甸的簸箕走进厨房。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带着湿润的暖意。

  他掀开厚重的锅盖,翻滚的水花立刻平息了些。他拿起挂在墙上的长柄竹笊篱,小心翼翼地将簸箕里白生生的饺子贴着锅边滑入沸腾的水中。

  饺子像一群白鹅扑腾着沉下去,他用笊篱背轻轻推了推,防止粘连,然后重新盖上锅盖,只留一条缝让热气溢出。

  “二妹,火撤小点,文火煮,火太猛了皮容易破。”王安平叮嘱。

  “哎!我把灶膛里的大柴抽出来。”王安琴应着,用烧火棍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

  王安琴看着锅里,小声问:“大哥,你说这饺子……能好吃不?”

  “好吃不好吃,待会儿你吃进嘴不就知道了?大哥又不会尝味儿。”王安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打鼓。

  没味精提鲜也就罢了,关键是这韭菜肉馅,韭菜占了大头,肉星儿点缀其中,更关键的是油放得不足——家里那点宝贵的油,得精打细算。

  韭菜这玩意儿,最是吃油,油少了,香气和顺滑的口感都要大打折扣。

  “那肯定好吃呀!”王安琴咽了口唾沫,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有肉呢!有肉还能不好吃?”

  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白色的蒸汽汹涌地从锅盖缝隙里喷出,弥漫了整个灶间,带着面食特有的麦香和韭菜的辛香。

  王安平掀开锅盖,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刺啦”一声浇进翻腾的锅里,滚水瞬间平息下去,盖上盖再煮。

  他走到堂屋门口,提高嗓门:“东东,三妹,草儿,都过来吃饺子了!”又回头对屋里说:“妈,大姐,收拾下桌子吧,剩下的吃完了再包。”

  王安心“嗯”了一声,开始挪动碗筷。

  “来了来了!大哥,快来搭把手抱下虎子!”王安慧的声音从西屋传来,接着人已跑到门口。

  王安平快步走到草儿房门口,接过草儿递过来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外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抱着这软乎乎的小团子回到堂屋。

  “哇!好香啊!”王安慧一进门就用力**鼻子,满脸陶醉。

  “大哥!大哥!七肉肉!七肉肉~~~~”小妹王安青像个小炮弹似的,被王安东从地上放下后,立刻精准地冲向王安平,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小嘴急切地嚷嚷着。

  “好,七肉肉,你个小馋猫,一天到晚就惦记着七肉肉。”王安平被逗笑了,腾出一只手轻轻点点她的小鼻子,“今儿这肉肉管够,让你吃个肚儿圆。别抱着大哥腿了,大哥这就给你盛肉肉去。”

  “多多肉肉!”小妹不放心地强调,小手这才松开。

  王安心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捏了捏小妹红扑扑的脸蛋:“你个小人精,还知道要‘多多’?谁教你的?嗯?”

  “还能有谁?除了她那个馋嘴的三姐,没别人!”陈秀红也忍不住笑起来,屋子里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王安平把虎子递还给大姐,转身走进厨房。

  他将碗柜里一摞粗瓷大碗搬到灶台上,掀开锅盖。翻滚的热气裹挟着饺子熟透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用笊篱开始往碗里捞饺子,白胖的饺子带着滚烫的汁水落入碗中。

  “嘿嘿~~~”王安慧凑到王安平身边,看着碗里的饺子,不好意思地傻笑。

  “喏,这碗是你的,吃完了再添。草儿,这碗给你。”王安平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递过去。

  “谢谢平哥。”草儿接过碗,声音很低。

  王安平抬眼瞥了草儿一下,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微微蹙了下眉,心里那点疑惑又浮了上来:这都过去多久了?周瘸子那边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就算判了死刑,也该通知家属去……收尸吧?这石沉大海的,算怎么回事?他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捞着饺子,心里却像这锅滚水一样翻腾着。

  “妈,这碗您先吃。”王安心端着一碗饺子递给陈秀红。

  “急啥,锅里不是还有?你们先吃,我等下一锅。”陈秀红摆摆手。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先吃了!”王安心笑着坐到桌边,看着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三妹,“三妹,好吃不?”

  王安慧用力点头,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地应着:“嗯!好次(吃)!”

  “好吃啊,可得记着你大哥的好!长大了要孝顺你大哥,听见没?”王安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必须的!”王安慧咽下嘴里的饺子,拍着小胸脯,“我跟大哥最亲了!”

  王安平听着这话,心头一暖,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经七老八十,等着妹妹养老送终似的!他把锅里剩下的饺子捞干净,又迅速下了几十个生饺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