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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鹅毛般的大雪骤然加剧,裹挟着鬼哭狼嚎般的寒风,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大地。

  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混沌,能见度极低,密集的雪片被狂风撕扯着,疯狂地拍打着门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这越来越骇人的风雪,王安平也有些傻了眼,心头沉甸甸的。他不得不感叹,这年月的雪,势头真不是一般的猛。

  要知道,这样狂暴的雪景,搁在现代,也只有在最酷寒的北方才能见到了。

  “大姐,你们得赶紧动身了!”王安平转过身,对着围坐在桌旁喝茶的庄屠户和收拾东西的王安心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雪越下越疯,再耽搁下去,路怕是要封了,你们真就回不去了!”

  庄屠户闻言,立刻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探头望了一眼门外肆虐的风雪,眉头紧锁:“大舅子说得对!这雪邪乎,不能再等了,再等怕是寸步难行。”

  王安心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露出忧色:“是啊,这鬼天气…大弟,那你给我装些饺子带上吧。”

  庄屠户笑着打趣道:“你这可真是连吃带拿,一点儿不客气!”

  “到时候你别碰!”王安心白了他一眼,“你中午吃得比谁都多,怎么不说?”

  “老丈母娘一个劲儿往我碗里添,我能有啥法子?”庄屠户摊手,一脸无辜。

  “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安心没好气地回敬一句,转向王安平,“别理他,给我装上就行。”

  “早给你备好了!”王安平笑着从灶台边提起一个盖着干净笼布的竹篮子,“喏,就给你装了150个,多了真没有了!”

  “哎呦,怎么给这么多!”王安心有些过意不去,“我们中午都吃饱了,拿二十个晚上给庄倩尝尝鲜就成。”

  “拿着吧姐,家里还有七八百个呢,够吃。”王安平不由分说地把篮子塞到她手里,“放心,饿不着你弟弟妹妹们。”

  “那…妈,我们就真走了?”王安心看向母亲,声音里带着不舍。

  陈秀红望着门外狂暴的风雪,眼中满是担忧和不舍,但还是点点头:“走吧走吧,路上千万当心!孩子包严实点,别冻着了小虎子。”

  “知道了妈。”王安心应着,拿起板凳上叠好的厚棉被递给庄屠户,“老庄,你把虎子接过去,用这被子裹紧些,裹严实了!”

  “二妹!二妹!”王安心又朝西屋喊。

  “哎!大姐,啥事?”二妹王安琴应声跑到门口。

  “大姐要回去了!”

  “啊?大姐!外头雪下得跟泼天似的,你怎么走啊!”王安琴惊叫道,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头。

  “你大哥撵我们走呢!”王安心故意逗她。

  王安琴立刻双手捂着头顶,从草儿房间跑出来,跺着脚:“瞎说!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雪太大了!”

  “你就护着你大哥是吧?大姐真是白疼你了!”王安心佯装生气地拉下脸,伸手怜爱地摸了摸王安琴冻得微红的脸颊,“二妮儿,要不…你跟大姐回家住几天?过些天大姐再送你回来?”

  “那…那算了,”王安琴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我还要读书呢。大哥说了,过完年就送我去学校念书!”

  “啊?大弟,你真要送二妮儿去念书?”王安心惊讶地看向王安平,见他肯定地点了头,眼中立刻浮起一层忧虑,“可…可她这年纪,读书是不是有点迟了?再说……”

  “没事,”王安平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认识字总比当睁眼瞎强。让她先去读几年,能认多少是多少,总归是条出路。”

  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王安心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弟弟的性子,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可让二妹读书?那小弟和三妹呢?肯定也得送去!一个孩子读书的花销就够呛了,三个孩子?

  家里还添了草儿和小妹两张嘴,万一也要读……这担子,岂不是要把他弟弟压垮?她实在想不通,弟弟为啥非要在这艰难年月里硬撑着让孩子们都去上学?那么多人家孩子不读书,不也照样过日子?

  她心里翻腾着担忧,但看着二妹充满期待的眼睛,这些话只能暂时压在心底,想着改天私下里再好好劝劝弟弟。

  “大姐,雨伞!”王安平从门后拿出一把老旧的油布雨伞。

  “算了算了!”王安心摆摆手,“这么大的风,打伞根本撑不住,还碍事!妈,那我们真走了!等初二再回来看您。眼看就年底了,事多,年前就不专门回来了。过些天我让老庄把该送的年货先捎过来,你们就别花钱买肉了!”

  “不用了姐,”王安平忙道,“我都跟村东头的三爷爷说好了,他家二十二杀年猪,我订了二十斤肉,钱都付了!”

  “哎呀!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王安心急得一跺脚,“我家养了两头大肥猪呢,就等着过年杀!你跑去三爷爷家买什么肉?这不是瞎花钱嘛!”

  “三爷爷那天特意来问,乡里乡亲的,我就顺手定了点。”王安平笑着解释,“等你家杀猪,请我去吃杀猪饭,不也一样?”

  “行吧行吧!”王安心无奈,也知道弟弟是照顾三爷爷家,“我家估摸着得等到年二十八才能杀,那时候你姐夫正是最忙的时候,杀猪匠都排不上号!”

  王安平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陈秀红紧跟着走到门边,对着已经走进风雪中的女儿女婿大声叮嘱:“姑爷!大妮儿!路上慢着点!一步一个脚印踩稳了!千万小心啊!”

  “知道了妈!”王安心和庄屠户的声音被风雪吞没了大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抱着孩子,提着篮子,很快就在茫茫雪幕中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王安平用力关上沉重的院门,插好门栓,将狂暴的风雪隔绝在外。

  他转过身,看到三妹王安慧正扒在草儿房间的门框上,探着小脑袋往外瞧。

  “看什么呢?不用学习了?”王安平问道。

  “这不是送大姐走了嘛…”王安慧嘟着嘴辩解,手里还捏着半个烤板栗,小口啃着,“哥,你…你再给我烤点板栗好不好?就一点点…”她讨好地眨巴着眼睛。

  “这才吃过午饭多久?中午一大碗饺子下肚,现在就又饿了?”王安平故意板起脸。

  “我…我就是想吃烤板栗嘛…”王安慧小声嘟囔。

  “别磨蹭了,赶紧去学习!明天考试要是考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王安平语气不容商量。

  三妹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回西屋。

  “老大,你也去歇会儿吧?没啥事了。”陈秀红看着儿子略显疲惫的侧脸,心疼地说。

  “没事,睡不着。”王安平摇摇头,看着母亲开始收拾桌子,“您有事?”

  “也没啥大事,”陈秀红指着桌上地上几个布袋子,“就想着趁空,把这些板栗壳剥出来,到时候掺在稀饭里煮,也能省点粮食。”

  王安平应了一声,走进厨房,踮脚将挂在房梁挂钩上的那袋板栗取了下来,沉甸甸的。

  “老大,倒这个箩筐里。”陈秀红连忙把箩筐里原先的东西往外拿。

  “这都是些什么?怎么这么多?”王安平看着地上堆起的小山。

  “这一小袋是油炸的芝麻面果子;这一袋是米花板糖和花生糖;这点碎的是芝麻糖,你大姐就试着做了这么些,送来给尝尝味儿;剩下这大半袋,都是各家送来的米饼了。”陈秀红一一指给他看。

  王安平看着地上这些零零碎碎,心里沉甸甸的,无声地叹了口气:“唉…这下欠的人情,可就多了。”

  “那不是你亲闺女嘛!一家人,计较啥?”陈秀红宽慰道。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王安平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哪有像她这样,三天两头往娘家倒腾东西的?日子长了,姐夫心里能没想法?”

  “哎呦!听你这话说的,”陈秀红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那我…我娘家那边,不也想着稍微送点意思意思…”

  陈秀红顿时被噎住,脸上有些讪讪的:“我…我那不是还没送嘛!再说了,就算送,能送多少?顶多两斤重的意思,多了我也舍不得啊!”

  “您就安心吧,”王安平语气放缓了些,“大姐这边的情分,我心里有数,会找机会还的。”他蹲下身,翻看着那些米饼和糖果,心里默默盘算着它们的价值。满打满算,这些东西值二十块钱吗?也许都不到。

  他并非嫌弃东西少,更明白这是姐姐沉甸甸的心意。只是他深知,人情世故,讲究个礼尚往来。亲姐弟又如何?小时候亲兄弟,长大各乡里。

  再亲近的关系,若总是单方面付出,日子久了,情分也会被消磨殆尽。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算看清了姐夫庄辉的为人——不是那种爱占便宜、斤斤计较的主儿,这让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这些米饼得用水养着点,”陈秀红拿起一块边缘有些开裂的饼,小心地**着,“要不就这样干放着,都裂口子了,吃着就碎了。”

  “哎呦我的妈,”王安平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么点东西,还养它干嘛?家里现在大大小小六七口人,敞开吃,两天就能给你干光!”

  “那能这样吃呢?”陈秀红立刻护住袋子,“肉啊菜啊管够也就罢了,这些零嘴点心,得留着!过年你大姐她们来了,还有你舅舅家…万一走动,总得有点东西摆上桌不是?”

  王安平看着母亲那精打细算、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样子,一时竟无言以对。这饼,在现代或许不算什么,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在母亲眼里,就是待客的体面。

  “行行行,听您的,留着!”王安平妥协道,随即又认真叮嘱,“不过妈,村里这几家的情分,您可得记心里。三爷爷家,安明家,安信家,还有柱子家…前些日子咱家做饼和面,人家都送东西来了。这情,咱得记着,有机会一定得还上。”

  王安平郑重地点点头。他记得很清楚,前些日子家里张罗着做年货,面不够,正是这几家邻居,或是端来一碗面粉,或是送来半瓢糯米粉,解了燃眉之急。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