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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王安平将沉甸甸的担子挑上肩头。

  两个大箩筐里,塞满了生存的必需品:金黄的玉米粒、糙米、一小罐宝贵的油、几大包咸菜和咸肉、厚实的棉衣、捆扎好的被褥,还有开荒用的锄头和钉耙。

  箩筐被压得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带着分量。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实在没辙,王安平真不愿意把草儿和小草儿这两个半大姑娘送进那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

  虽说上次探查那山谷,没发现大型猛兽的踪迹,可“万一”这两个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万一有饿急了的野猪闯进去呢?

  万一有毒蛇盘踞呢?深山里的变数,谁能说得准?

  可草儿这丫头,倔得像头小牛犊!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把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讲,她就是不肯去县城。

  直到听说他保证一个礼拜必定去看她们一次,这才勉强点了头。王安平心里又是无奈又是酸涩。

  不过,换个角度想,草儿姐妹愿意过去,倒也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

  原本他是盘算着,到时候和柱子轮流去山谷里照看开荒种地,现在有了她们常住,省了他和柱子来回奔波的大麻烦,能腾出手来顾更多事情。

  “妈,那我们就先走了!”王安平紧了紧肩上的担绳,对着站在屋门口、裹着厚棉袄的母亲陈秀红说,“二妹她们明天开学,您记着送过去,直接找黄校长就行!二妹、三妹要参加跳级考试。小弟嘛……就让他老老实实从一年级念起。”

  他对那个皮猴子小弟不抱太大指望,能把拼音学会,认得几个常用字,将来出门不至于迷路,就算对得起那点学费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都念叨八百遍了!”陈秀红摆摆手,目光却黏在草儿身上,满是不舍。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草儿冰凉的小手,声音有些发哽:“草儿啊……往后……往后要是有空,就……就回来看看婶子啊!”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

  出去了,进了那不知深浅的山里,还能算是“自己家的人”吗?这姑娘多好啊,又勤快又懂事,小小年纪家务活样样拿手,她是打心眼里喜欢。

  可老大王安平……唉!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咋想的?非要把人送走!两个丫头片子,能吃多少?再说眼看就能顶半个劳力上工挣工分了!

  “知道了,婶子。等……等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您。”草儿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带着鼻音。

  “妈,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真得走了!”王安平看着天色催促道。

  “哎!天黑路滑,千万当心脚下,别摔着!”陈秀红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

  “知道了,您回屋再眯会儿吧,还早呢!”王安平应着,挑着担子率先走出了院门。

  选择这个时节进山,王安平是仔细考量过的。

  眼下大地封冻,硬邦邦的路面好走,不用担心陷进泥泞。

  等开了春,冰雪消融,山路泥泞湿滑不说,更要命的是冬眠的毒蛇毒虫都该苏醒了。

  那时候进山,不穿长筒胶靴、不做好严密防护,简直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深山老林里,一条不起眼的毒蛇,比猛虎黑熊更致命。

  遇到野兽群,他自信凭身手还能爬树周旋,单挑个把豹子也不是没把握,毕竟本地的豹子体型不大。可那无声无息、淬着毒液的蛇牙……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平子!这边!”刚出村口不远,等在岔路边的王安柱就迎了上来,他搓着手,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消散。

  “哎!柱子,辛苦你跑一趟了!”王安平放下担子,肩膀一阵轻松。

  “说啥见外话!跟我还客气啥?”王安柱憨厚地咧嘴一笑,不由分说就抢过王安平肩上的担子,“这分量!我先来挑一段,等乏了你再换手。”

  “行!”王安平没推辞,把担子递过去,又对草儿说,“草儿,把手电筒给我。你们俩走中间,柱子,你压后,看着点路。”

  “好嘞!放心!”王安柱稳稳当当地挑起担子。

  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裹挟着刺骨的冷意,在山谷间呼啸穿梭,发出尖锐凄厉的呜咽声。

  王安平听着这声音,总觉得像是无数怨鬼在耳边嚎哭,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

  好在路面冻得邦硬,踩上去咯吱作响,倒不用担心泥泞陷脚。

  为了驱散寒意和那莫名的压抑感,一路上王安平主动找柱子聊着闲篇儿。

  “柱子,听说你那亲事初六就定下了?新娘子长得俊不俊?”王安平笑着打趣。

  王安柱脸上立刻浮起两团红晕,嘿嘿直乐:“俊!肉乎乎的,看着就结实,能干活!我娘说看着就喜欢!”

  他初六订婚,王安平没去凑那热闹。按村里规矩,订婚这种大事,一般只请近亲。

  王安平家和柱子家虽然都姓王,但血缘早就隔了四代往上,属于“出了五服”的族亲,平时红白喜事才全村走动。

  当然,条件好坏大家都不计较,主家尽力,乡邻体谅,图的就是个热闹和情分。

  “那打算啥时候把喜事办了?”

  “我爹妈催得紧呢!”柱子声音里带着憧憬,“说他们年纪大了,想早点抱孙子,还能帮着带带。让我今年年底就把媳妇娶进门!嘿嘿……平子,你跟草儿啥时候办事?草儿看着还小,你怕是要多等两年咯!我那媳妇,个子高,身子骨也壮实,现在就能过门!就是她家非要等到年底才放人……”柱子心直口快,想到啥说啥。

  王安平听得一头黑线,下意识瞥了一眼走在中间的草儿。只见草儿把头埋得更低了,露出的耳根子红得像要滴血。他赶紧干咳两声,岔开话题:“咳…那个,柱子,你跟你妈说了要过两天才回去吧?”

  “说了!跟我妈说好了,出来帮几天忙,过几天就回,让她别惦记。”王安柱应道。

  王安平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今天到了山谷,首要任务就是把水潭边那片肥沃的洼地开垦出来

  等到了三月份,就得抓紧时间在那里育种秧苗了。这可是个体力活!想开垦出四五亩像样的水田,没个三四天工夫根本拿不下来。

  他还琢磨着,把山坡上那片缓坡地也整理出来,到时候全种上山芋(红薯)。这东西产量高又顶饿,是荒年的宝贝。

  不过,他也没打算搞得太大。

  没有机械,全靠人力一锄头一锄头地刨,这活计太熬人了,干多了人老得快。

  王安平的想法很实际:能维持自家和草儿姐妹的口粮,再稍微换点活钱攒点家底就行。

  他最大的目标,就是积攒足够的资本,熬过那可能到来的艰难岁月。至于像有些人琢磨的逃荒去香江……他压根儿没想过。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王安平,生是种花家的人,死是种花家的鬼!挺直腰杆做人,不比在香江当个二等公民强?什么国外“言论自由”,那都是糊弄人的漂亮话!

  再光鲜的地方也有阴暗角落,关键是要有面对黑暗并一点点去改变的勇气。

  再说了,这年月的香江也乱得很。就算去了国外开公司,

  做大做强了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给那些白皮老爷当韭菜,一茬接一茬地割?华人在外被坑被骗的教训还少吗?银行说倒就倒,存的血汗钱打水漂的事,听得还少?

  王安平摇摇头,把那些遥远的念头甩开,眼下最要紧的,是走稳脚下这步险棋。

  他紧了紧衣领,迎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大山深处走去。身后的草儿默默跟着,偶尔回头望一眼村庄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