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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屿没像往常那样坐下来闲聊,只是站在石榴树下打量着枝叶。

  “花苞又多了几个,看来是又到了开花的季节了。”

  “是张阿姨浇水勤快。”

  温宁捏着块桂花糕,没敢抬头看他。

  这几天总觉得不对劲。

  江屿来的频率变高了,有时是傍晚带着新鲜蔬菜,有时是清晨送来刚出炉的烧饼,却很少像最初那样说些自己身上的事。

  他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在观察,又像在等待。

  尤其是昨天,张阿姨随口提了句“江先生前几天去跟人家谈过合作”,温宁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秦氏集团?

  会不会是秦冽的公司。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温宁。”

  江屿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温宁猛地抬头,撞进他平静的眼眸里。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能看见底下涌动的暗流。

  “这几天镇上在传,”

  他慢悠悠地说,指尖划过石榴树粗糙的树皮,“秦氏集团的总裁正在找一个叫温宁的女人,听说…… 是他的未婚妻。”

  温宁手里的桂花糕“啪嗒” 掉在衣襟上,碎屑沾在棉布上,像星星点点的泪痕。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来了。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那个总裁叫秦冽,”

  江屿继续说着,语气听不出喜怒,“据说性子很烈,为了找这个未婚妻,把附近几个市的江段都翻遍了。”

  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不是什么欠债跑路的普通女人,知道她是秦冽的未婚妻,甚至可能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欠债。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问?

  为什么还要像这样,站在这里说这些绕弯子的话?

  “你……”

  温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都知道了?”

  江屿转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知道什么?”

  “知道我……”

  温宁咬着下唇,那些编造的谎言在舌尖打转,“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

  江屿的目光落在她沾着糕点碎屑的衣襟上,“不是欠了债?”

  温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唰地褪成惨白。

  像个被当场戳穿把戏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对不起。”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知道。”

  江屿的声音很轻,“你有你的难处。”

  他这句 “我知道”,比任何质问都让温宁无地自容。

  她攥紧衣角,碎屑簌簌往下掉:“那你……”

  “我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江屿打断她,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我没资格逼你。”

  他端起茶杯的手指骨节分明,阳光透过石榴叶的缝隙落在手背上,映出淡淡的青色血管。

  温宁看着那杯凉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明明可以戳破她的谎言,明明可以把她交给秦冽,他这么做甚至能卖秦冽一个人情。

  可他没有。

  “为什么?”

  她忍不住问,“你明明……”

  “因为我作为一个律师,没资格代替别人做决定,更何况你还是个病人。”

  江屿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张医生说你的肋骨还没完全长好,不能受刺激。”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却让温宁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只是借口。

  就像她知道,自己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根本瞒不过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

  温宁深吸一口气,胸腔的钝痛让她动作滞涩,却也吹散了最后一丝侥幸。

  她弯腰捡起衣襟上的桂花糕碎屑,指尖在棉布上捻了捻,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我五岁那年,我妈把我送进秦家的。”

  江屿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抬眸看着她,眼底的冰层渐渐融化成潭水。

  “她说秦家缺个玩伴,让我陪着小少爷长大,以后好处少不了我的。”

  温宁的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拿了秦家的钱,把我当物件卖了。”

  “小少爷就是秦冽。”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比我大三岁,小时候总爱揪我辫子,抢我的作业本,但……”

  但也曾在她被佣人欺负时,把自己的牛奶塞给她。

  在她发烧时,偷偷跑出去给她买糖吃。

  这些话堵在舌尖,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那些模糊的暖意,早被后来的偏执和伤害磨成了粉末。

  “几个月前,他喝醉了回来。”

  温宁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那天是他生日,陆晚晚刚闹过脾气,他在酒吧喝了很多酒。”

  她的声音忽然低哑下去,目光落在石桌的裂纹上,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我们……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

  这句话说完,周围的蝉鸣仿佛都静止了。温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地砸在胸腔里,震得肋骨隐隐作痛。

  “第二天他醒了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我以为…… 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

  可秦冽没有。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半个月前,陆晚晚拿着杯加了料的红酒来找我。”

  温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尖锐,“她说只要我喝下去,再‘不小心’让秦冽看到,就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我没接那杯酒,她就自己喝了半杯,然后往地上一躺,说我想下药勾引秦冽。”

  江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秦冽正好回来,”

  温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冰凉的石桌上,“他看到陆晚晚躺在地上,看到我手里的酒杯,根本不听我解释。”

  “他说我早就处心积虑,说我趁他醉酒爬上他的床,现在又想下药故技重施,就是为了赖在秦家,当他的少奶奶。”

  “他说我跟我妈一样,眼里只有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温宁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竹椅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和羞耻,此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