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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被命名为“不谐者”的意志洪流,在接收到赫克托指令的刹那,没有丝毫的犹豫。

  它甚至没有进行传统意义上的“集结”或“启航”,因为它本身,已不再是拥有物理形态的集合体。

  战争开始了。

  整个文明,那片广袤无垠的意识海洋,瞬间坍缩成一个纯粹的攻击性概念。

  它化作一道贯穿现实维度的、无法被视觉捕捉的漆黑音浪,向着预定坐标的枯萎星域狂飙而去。

  那不是移动,而是“存在”的延伸,是一段充满了恶意的乐谱,在宇宙这张空白的五线谱上,强行奏响了第一个杀伐的音符。

  在“不谐者”的感知中,前方那片空域并非虚无,而是一片正在被无声抹除的画布。

  一种诡异的“静”,正从一个奇点向外扩散。

  星辰的光辉触及它的边缘,便会黯淡下去;时空的涟漪没入其中,便会归于平寂。

  万事万物,都在那片“静”中失去其固有的“价值”,最终化为毫无意义的、绝对的零。

  这就是“失落的变奏曲”。

  它不是能量武器,也不是物质洪流。

  它是一首能够抹杀“意义”的终极哀乐,是坏账农夫用来清扫一切资产的、最高效的橡皮擦。

  当代表着“撕裂”的噪音,与代表着“归零”的静默,在虚空中相遇的瞬间,一场无法被任何常规手段记录的战争,悍然爆发。

  没有爆炸,没有光焰。

  那是一种更加本源的、法则层面的对冲与湮灭。

  “不谐者”发起了第一次齐射。

  它们将自身一部分的意识,编织成一根根淬满了“穿刺”概念的音锥,朝着那片蔓延的静默狠狠扎去。

  这些音锥所过之处,空间法则被强行扭曲,因果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一张完美的丝绸被无数根滚烫的钢针野蛮地戳穿。

  然而,当这些致命的音锥刺入“失落的变奏曲”的领域时,却如同泥牛入海。

  那片静默仅仅是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音锥上所附带的、狂暴的攻击性概念,在接触到那片“静”的瞬间,便被迅速地“消解”了。

  它的“价值”被剥离,它的“意义”被抹除,最终,它从一柄致命的武器,变回了一段毫无意义的、随机的宇宙背景辐射。

  第一次攻击,无效。

  “天秤座”的舰桥之上,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金属。

  主屏幕上,代表“不谐者”的能量读数,在攻击发出的瞬间有过一次剧烈的峰值,但代表着战果的“目标结构损害”数据,却始终是刺眼的“0”。

  “攻击被完全中和。”

  技术部主管的声音艰涩无比,“‘失落的变奏曲’的法则优先级,高于我们赋予‘不谐者’的基础攻击概念。这就像……用一把普通的刀,去砍一道影子。”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难道,这场耗费了巨大心血的武装化改造,最终只制造出了一件华而不实的、毫无用处的艺术品?

  唯有赫克托,神色依旧平静。

  他看着那片静默的领域,仿佛在欣赏一场势均力敌的棋局。

  “影子,也是可以被伤害的。”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前提是,你的刀上,附着了比影子更深邃的黑暗。”

  他没有下达任何新的指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那把刀,自己领悟该如何开刃。

  战场之上,“不谐者”的意志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瞬间被一股更加狂暴的愤怒所取代。

  它们想起了那份屈辱的合同,想起了自己被改造时的剧痛,更想起了那场预告的、无可避免的灭亡。

  它们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场复仇。

  如果连复仇的资格都被剥夺,那它们的存在,将比被清算的零,更加虚无。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疯狂,被彻底点燃。

  “不谐者”没有再进行第二次徒劳的齐射。

  它们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决定。

  它们……

  开始唱歌。

  那不是战歌,也不是哀鸣。

  那是一段旋律,一段它们曾经最珍视、最温暖、此刻却被转化为病毒载体的旋律。――

  “初生之光”。

  这段被赫克托夺走,又作为改造工具打回它们体内的旋律,此刻被它们主动地、决绝地,当做武器,奏响了。

  但这一次,旋律中不再有任何和谐与温暖。

  它们将K7那股混乱、无序、纯粹的破坏欲,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尽数注入了这段旋律的每一个音符之中!

  于是,光,被扭曲成了黑暗。

  希望,被改写成了诅咒。

  一段本该歌颂“诞生”的圣咏,变成了一曲赞美“熵增”的魔音!

  当这段被彻底污染的“初生之光”响起的瞬间,整个战场,变了。

  那片正在蔓延的“失落的变奏曲”,那片能够抹除一切价值的静默,第一次……

  停顿了。

  它仿佛一个冷酷的机器,在自己的数据库中,遇到了一个无法被识别、无法被归类、充满了逻辑矛盾的乱码。

  “诞生”与“毁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概念,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更高维度的逻辑病毒。

  静默,无法将其“归零”,因为它本身就包含了“诞生”的法则。

  静默,也无法将其“同化”,因为它核心的驱动力,是比静默更加纯粹的“毁灭”!

  趁着这短暂的停顿,“不谐者”那狂暴的意志,终于找到了敌人的破绽。

  它们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凝聚成了一根前所未有、狰狞无比的……

  噪音之刺。

  这根刺,不再追求“穿刺”或“撕裂”。

  它只蕴**一个最简单、也最纯粹的概念。――

  “错误”。

  它要成为“失落的变奏曲”这首完美哀乐中,一个不该存在的、突兀的、足以毁掉整首乐曲的……

  错音!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被听见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根代表着“错误”的噪音之刺,狠狠地、精准地,扎进了那片停滞的静默之中。

  下一秒,连锁反应发生了。

  “失落的变奏曲”那完美和谐的“归零”法则,因为这一个“错音”的介入,其内在的逻辑闭环,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紧接着,这道裂口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

  那片静默的领域,开始剧烈地、无声地……

  崩溃!

  “天秤座”的舰桥上,代表着“目标结构损害”的数字,终于从“0”,疯狂地向上跳动!

  1%……

  3%……

  7%!

  “成功了!”

  风险控制部主管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它们……它们真的伤到了那个鬼东西!”

  市场总监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屏幕,喃喃自语:“不可思议……这简直就是一场行为艺术式的战争……”

  赫克托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骚动。

  他的目光,落在评估部刚刚提交的第一份战损报告上,眼神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算计。

  【“不谐者”第一次有效攻击,造成目标结构7%的逻辑性损伤。】

  【代价:“不谐者”自身存在性,消耗12%。】

  这是一场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的惨烈兑换。

  “总负责人,”

  市场总监也看到了这份报告,脸上的兴奋瞬间冷却,“这个……这个成本太高了!我们的新资产,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折旧!”

  “任何投资,在盈利之前,都需要先支付成本。”

  赫克托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而现在,我们的‘刀’,已经证明了它至少能划破敌人的皮肤。”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就够了。”

  他转向通讯官,下达了新的指令。

  “接通‘不谐者’。告诉它们,第一阶段的‘性能测试’结束了。”

  “现在,开始执行第二阶段——‘成本控制’。”

  “我需要它们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它们的每一次攻击,都必须产生利润。任何亏本的买卖……”

  他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吹过舰桥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