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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云山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他一开口,现场的骚动,网络上的骂战,竟真的瞬间平息。

  安琪拉无法相信地看着何云山。

  她想不通,这位代表着最古老传统的厨艺大师,怎么会去支持江凡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

  “何……何老?”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何云山并未理会她的委屈,只是看着那盘油光锃亮的“鹅肝麻婆豆腐”,视线沉静。

  “我们中餐的根,不在食材贵**,不在技法繁复。”

  “它的根,只有一个字——‘和’。”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朴的厚重感,洗涤着在场所有人的浮躁。

  “和,是和谐,是调和。”

  “酸甜苦辣咸,五味要调和。”

  “煎炒烹炸烰,水火要相和。”

  “荤素搭配,寒热互补,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为了一个‘和’字。”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安琪拉身上,锐利了几分。

  “你这道菜,用了顶级的鹅肝,最好的花椒,不可谓不用心。”

  “但你只想着把它们堆在一起,却忘了问问它们自己,愿不愿意。”

  “鹅肝性腻,味极丰 腴,天生就喜欢酸物来解,山楂、梅子,都是它的知己良配。”

  “麻婆豆腐,性烈如火,味最霸道,天生就喜欢白饭来容,才能显出它的真味。”

  “你硬把一个烈性子,许给一个娇小姐。”

  “这不是天作之合,是乱点鸳鸯谱。”

  “它们在你的盘子里,不是融合,是在打架。”

  何云山的话,没有江凡那般刻薄,却字字如山,一句句砸在安琪拉的心上,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敲得粉碎。

  江凡的批评是一把刀,精准地划开了伤口。

  何老的话,则是一部内功心法,从根上就指出了她错在哪里。

  安琪拉彻底懵了。

  她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千万粉丝的追捧,在简简单单一个“和”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创新,在引领潮流。

  到头来,她连老祖宗最基本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现场气氛凝重到几乎窒息。

  江凡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其实,安琪拉主厨这个思路,还能抢救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他。

  “哦?”

  何云山也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

  江凡慢条斯理地开口:

  “既然非要让侠客和贵妇在一起,那就不能硬凑,得给他们找个媒人。”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安琪拉。

  “你这道菜,缺了一味‘陈皮’。”

  “陈皮?”安琪拉喃喃自语。

  “对,上好的新会老陈皮。”

  江凡解释道:“陈皮自带果香和微苦,既能化解鹅肝的油腻,又能中和麻辣的燥烈,还能给整道菜添上一缕悠远的回甘。”

  “它就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管家,能劝住打架的夫妻俩,让这日子勉强过下去。”

  “当然,”江凡话锋一转,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它们离婚。”

  “各自安好,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噗嗤——”

  台下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仿佛会传染,瞬间在观众席蔓延开来。

  就连一直强行保持严肃的主持人,嘴角都控制不住地疯狂抽 动。

  “离婚”这个词,用得太绝了!

  直播间的弹幕,画风彻底逆转。

  【哈哈哈哈!离婚!怪哥你是魔鬼吗?求求你出本书吧,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怪哥教你阴阳怪气》!】

  【侠客配贵妇,媒人是陈皮,最后还得劝离婚!我**笑得在地上打滚!这哪是美食节目,这是德云社开分社了!】

  【安琪拉的粉丝呢?人呢?怎么不叫唤了?快,给你家女神众筹一笔离婚费啊!】

  安琪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最终,她端起那盘自己曾无比骄傲的作品,对着评委席深深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舞台。

  背影狼狈至极。

  ……

  节目录制中场休息。

  江凡来到后台休息室,一拿出手机,就看到了林薇发来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凡哥!你上热搜第一了!#怪哥劝菜离婚#】

  【你这张嘴迟早要被人套麻袋的,你知道吗?我在屏幕前都替你害怕!】

  【不过……骂得好爽!那个安琪拉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天天在网上装什么人间富贵花!】

  【我妈刚又打来电话,这次她没骂你,她让我问问你,陈皮是不是真能解腻,她准备晚上炖肉放一点试试……】

  江凡看得失笑,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林薇正敷着面膜,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满是笑意和藏不住的担忧。

  “凡哥,你悠着点啊,我看何老今天的血压坐了好几趟过山车了。”

  “放心,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

  江凡靠在沙发上,感到一丝疲惫。

  应付这些厨师,比他做一整天直播都耗费心神。

  脑海里,饕餮幼崽还在哼哼唧唧地打滚。

  【宝宝肚肚饿……要吃饭饭……不要吃那个打架的坏菜……】

  “乖,就快了。”江凡在心里安抚道,“等录完节目,带你去吃顿好的。”

  跟林薇聊了几句家常,挂掉电话后,江凡揉了揉太阳穴。

  从何云山的“道”,到周然的“术”,再到安琪拉的“伪”。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经历一场关于“真味”的世纪论辩。

  每一个人,都代表了一种方向。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综艺,更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传统、科学、资本、噱头,全都在此汇聚。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对了。

  休息时间结束,录制继续。

  “好的,欢迎大家回来!”

  主持人情绪高昂地走上舞台:“今天,我们已经见证了太多精彩与震撼!接下来,将是本场最后一位,也是最神秘的一位厨师登场!让我们掌声有请——王记油渣面的主理人,王富贵师傅!”

  音乐响起。

  不是之前那些或激昂或优雅的曲子,而是一段悠扬质朴的民谣。

  一个身影,从舞台侧面,慢慢走了出来。

  全场观众都愣住了。

  走上来的是一个看起来至少六十多岁的老人。

  他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高高卷起,露出布满了厚重老茧和深浅不一烫伤疤痕的小臂。

  他没有带助理,也没有推任何小车。

  手里,就那么朴实无华地,端着一个黑乎乎的、还在丝丝冒着热气的砂锅。

  这身打扮,这个气场,与灯光绚烂的舞台格格不入。

  他不像来比赛的。

  更像是刚从自家后厨忙完,顺路过来看看热闹的街坊大爷。

  直播间的弹幕,被一连串的问号淹没。

  【???这谁?节目组从哪儿找来的临时工大爷?】

  【王记油渣面?听都没听过,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破店?】

  【搞什么飞机,前面神仙打架,最后派个青铜上来凑数?节目效果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然而,评委席上。

  江凡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眼神就定住了。

  而他身旁的何云山大师,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位泰斗的脸上,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震惊、动容、不敢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是你?”

  何云山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老人抬起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微黄的牙。

  “何老哥,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他的声音沙哑、质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市井气息。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街边摊主,竟然和泰斗何云山是旧识?

  而且看何老这激动的样子,似乎对这位王师傅,还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端着砂锅的老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