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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场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何老哥”,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一个是被无数光环笼罩,坐在评委席顶端的烹饪界泰斗。

  另一个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工服,端着一口黑砂锅,从市井深处走来的无名老师傅。

  这两个画风截然不同,仿佛来自两个世界的人,竟然是旧识?

  直播间的弹幕在凝滞了三秒后,彻底疯了。

  【**!我听到了什么?何老哥???这个大爷什么来头?】

  【这剧情我没看懂,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扫地僧来了?】

  【何云山大师站起来了!你们看到了吗!他居然站起来了!而且表情……我形容不出来,太复杂了!】

  【完了,我感觉我的CPU要烧了。这节目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何云山大师确实站着,他那挺拔的身姿,此刻竟有些微的僵硬。

  他看着王富贵那张被岁月和烟火刻满痕迹的脸,看着他那双浑浊却透着质朴笑意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富贵……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泰斗的威严,没有了评委的冷静,只剩下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乡情怯。

  王富贵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微黄的牙。

  他把手里的砂锅往评委席上一放,锅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穿得这么板正。”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何云山身上的定制唐装,语气熟稔得像是昨天还在一起喝酒的街坊。

  “你……”

  何云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缓缓坐了回去,但腰背却不像之前那样挺得笔直。

  主持人彻底傻眼了。

  他手里的台本此刻就像一张废纸,眼前这堪比电影情节的一幕,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控场。

  “呃……何老,王师傅,您二位……认识?”

  他硬着头皮,问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想问的废话。

  “何止是认识。”

  何云山看着那口砂锅,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我俩,当年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师兄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师兄弟!

  苏晴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天晚上被反复敲碎又重组。

  眼前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街边摊主,竟然和何云山是同门?

  这怎么可能!

  何云山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解释。

  “当年我们都在国营红旗饭店当学徒。我心气高,总想着学大菜,学宴席菜,想着有朝一日能上国宴的台面。”

  他的目光转向王富贵,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富贵他不一样。他脑子笨,手也慢,学大菜总比别人差口气。但他有一门绝活,全饭店的大师傅都比不上。”

  “什么绝活?”

  苏晴下意识地追问。

  “做员工餐。”

  何云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每天下班,大师傅们都累了,没人愿意动手。就他,乐呵呵地去后厨,用那些剩下的边角料,猪油渣,碎肉末,给我们这帮学徒做一锅面。就那一碗面,比我们白天在宴席上偷吃的山珍海味,都香。”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

  “后来,饭店改制,我们各奔东西。我进了烹饪协会,一路走到今天。”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追求了一辈子的‘高’和‘精’,成了别人口中的‘大师’。”

  “而他,”

  何云山看着王富贵,

  “他跟我说,做那些花里胡哨的菜没意思,伺候不了几个人。他就要做那碗面,让街坊四邻,让下苦力的,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一做,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三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演播厅里,静得可怕。

  没有人再觉得王富贵土气,没有人再质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一口黑得发亮的砂锅,此刻在灯光下,仿佛比任何精致的餐具都更厚重,更有分量。

  王富贵被何云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搓了搓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嘿嘿笑道:

  “没老何你说的那么玄乎。我就是个厨子,把饭做好,天经地义。”

  他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没有霸道的香气,没有炫目的烟雾。

  一股温暖的、醇厚的、难以言喻的味道,就那样温柔地,却又不容抗拒地,瞬间包裹了整个演播厅。

  那不是调味料的味道,也不是某种高级食材的味道。

  那是油脂在高温下被逼出的、最原始的焦香。

  是麦子在碱水里舒展开的、最朴素的芬芳。是骨头在慢火里熬出的、最醇厚的底蕴。

  这股味道,不刺激鼻腔,却直接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勾起了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关于家,关于童年,关于饥饿和满足的最深层记忆。

  【宝宝……】

  江凡的脑海里,饕餮幼崽的声音第一次没有带着急切的饥饿感,而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带着浓浓眷恋的叹息。

  【……是家的味道。】

  幼崽的反应,让江凡的心也跟着一颤。

  他看向那锅面。

  汤色微黄,清澈见底。

  面上漂浮着金黄酥脆的油渣,翠绿的葱花,还有几片烫得恰到好处的青菜。

  面条是粗粝的手工切面,带着不规则的美感,静静地卧在汤中。

  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朴素。

  却又如此的……理所当然。

  仿佛一碗面,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江凡的系统面板,第一次在没有品尝的情况下,就剧烈地闪烁起来,似乎在为一个它无法立刻解析,却能感受到其磅礴能量的物体而激动。

  何云山默默地拿起面前的碗筷,亲自上前,给自己盛了一碗面。

  他的手,有些抖。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端着碗,低头闻了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还是这个味儿……”

  他喃喃自语,

  “一点都没变。”

  王富贵看着他,咧嘴一笑:

  “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何云山点点头,夹起一筷子面,缓缓送 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很慢。

  这位一辈子都在品评天下美食的泰斗,此刻却像一个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脸上露出了近乎虔诚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看懂了。

  那是极致的美味,所带来的,最纯粹的感动。

  江凡也拿起碗筷,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学着何云山的样子,先闻了闻。

  那股醇厚的香气,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之前因为点评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抚慰。

  他夹起一筷子面,送 入口中。

  面条入口,带着一种粗糙而又温柔的嚼劲。它不像机器面那般爽滑,却能在每一次咀嚼中,都释放出浓郁的麦香。

  汤,清淡却不寡淡。

  骨汤的鲜,酱油的咸,还有那化在汤里的一丝猪油的香,三者平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然后,是灵魂——油渣。

  牙齿咬碎油渣的瞬间,那“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是一道惊雷。

  一股被封印了几十年的、浓烈到不讲道理的油脂香气,轰然在口腔中爆炸开来!

  香!太香了!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风味层次,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最能唤醒人类DNA深处渴望的香!

  江凡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面。

  而是一段时光,一个承诺,和一个匠人,用四十年光阴熬出来的一碗……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