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军凯旋的号角,响彻于阗城郭。

  当李琚那面象征着胜利的王旗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于阗城顿时像是投入沸水的油锅,彻底炸开了锅。

  “回来了!殿下回来了!大军得胜归来了!”

  城头上瞭望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更带着狂喜。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息间传遍全城。

  紧闭许久的城门轰然洞开,留守的官吏、妇孺、老弱,乃至尚能行动的伤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城外。

  道路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

  箪食壶浆的百姓挤满了官道两侧,箩筐里是珍藏多时的干饼、肉脯,瓦罐中是清澈的泉水、浑浊的土酒。

  欢呼声、哭泣声、震天的锣鼓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动天地的洪流。

  “殿下万胜!”

  “大唐万胜!”

  “安西军万胜!”

  无数双手臂伸向缓缓行进的队伍,试图触摸那染血的战旗,试图将粗糙的食物塞到将士们手中。

  妇人们寻找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

  找到了,便是相拥而泣。

  没找到,便在人群中焦急地呼喊。

  直到得到确切的消息后,或喜极而泣,或悲痛欲绝。

  这便是战争的代价,胜利的荣光之下,浸染着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

  李琚端坐于神俊的汗血宝马之上,看着眼前这山呼海啸般的景象,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高高举起右臂,向他的子民,他的百姓致意。

  每一次挥手,都能激起一层更加狂热的声浪。

  其景象,比之当初全歼尚野息全军班师回城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仙芝、薛延、万青、封常清等将领紧随其后。

  个个挺直了腰板,享受着这用鲜血换来的无上荣光。

  李嗣业护卫在李琚侧后方,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自豪。

  这拥戴,这欢呼,是他用手中长戟,在喀拉山口杀出来的!

  长长的俘虏队伍和满载战利品的驮车,更是激起了人群更大的惊叹与欢呼。

  那象征着吐蕃大将达扎路恭威严的金印、帅旗,被高高挑起。

  在阳光下,在无数双眼见的注视下,宣告着这场大胜的彻底与辉煌。

  狂欢,劫后余生的狂欢,持续的狂欢。

  而这样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三日。

  于阗城仿佛陷入了永不落幕的庆典。

  街巷间篝火彻夜不熄,酒肉的香气弥漫全城。

  将士们卸下甲胄,尽情享用着百姓的犒劳,讲述着战场上的惊心动魄。

  李嗣业“陷阵夺旗,震慑万军”的事迹被口口相传,越传越神。

  白衣小将的威名,一夜之间响彻于阗。

  更有人戏称李嗣业为吐蕃克星,神通大将。

  李琚亦暂歇王驾,与民同乐,安抚阵亡将士家眷,厚赏有功之臣。

  整座于阗城,在这三日内,全都沉浸在劫后余生,大胜凯旋的狂喜与放松之中。

  可惜,狂欢终有尽时。

  西域的棋局,也还远未到终盘。

  第四日拂晓,当第一缕晨曦刺破戈壁的黑暗,于阗城门再次开启。

  今日的李琚,已换回戎装,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战争结束了,但战争之后的事情还未结束,他必须尽快赶回龟兹,主持大局。

  而这一次,他只带了五百精骑。

  这五百骑,是李嗣业这几日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个个皆有以一敌十之能。

  从今往后,这五百甲士,便是李琚的亲兵。

  并且,李琚还给他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玄甲军!”

  是的,就是那个玄甲军。

  那个在一百多年前,曾护佑太宗皇帝横穿十万大军依旧安然无恙的,被称之为初唐第一军的玄甲军。

  当然,李琚的玄甲军,和一百多年前的玄甲军,暂时还有些差距。

  至少,装备上就差了不少。

  毕竟历史上的玄甲军,是真正的重骑兵。

  不过,李琚对李嗣业有绝对的自信。

  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的玄甲军在李嗣业的带领之下,一定能强爷胜祖,重新担起玄甲军的威名。

  ......

  总之,李琚要走了。

  至于高仙芝、薛延、万青、封常清等大将,连同王胜,陆林等心腹则被李琚留下。

  配合宋宁主持于阗防务、整编降军、看押俘虏。

  并筹备后续对诸国联军的问罪事宜。

  “于阗,便交予诸位了。”

  于阗门前,李琚勒马,对送行的诸将沉声道,“安抚军民,整军备武,静待本王龟兹之令。”

  “我等必不负殿下重托!”

  高仙芝等人肃然抱拳。

  “嗣业,出发!”

  李琚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当先驰出。

  李嗣业手中长戟一举,五百精骑如同离弦之箭,紧随其后。

  马蹄踏起滚滚烟尘,朝着东北方向的龟兹疾驰而去。

  由于是归心似箭,加之轻装简从,队伍行进速度极快。

  眨眼间,辽阔的戈壁滩便在疾驰的马蹄下飞速后退。

  李嗣业忠实地履行着典军的职责,时刻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李琚则端坐马上,脑海中心思电转,盘算着回到龟兹后的一应要务。

  如战后抚恤的细则,西域商路的整顿,对诸国的勒索赔款与质子接收,俘虏的处置分化,安西军队的扩编。

  以及.......如何利用这场大胜,将西域影响力更深地嵌入高原与草原,乃至于河西,关中........

  众人就这么一路狂奔。

  半个月后,龟兹那熟悉的夯土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夕阳的金辉洒在城头,为这座安西都护府的核心重镇镀上了一层威严的光晕。

  城头唐字大旗猎猎招展,守城士卒的身影清晰可见。

  李琚心中微松,脸上也露出一丝近乡的暖意。

  龟兹,他的根基之地,终于回来了。

  然而,就在队伍距离城门尚有里许之地,城门楼上的守军显然已经辨认出王旗,正准备擂鼓开城相迎时——

  “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骤然从远处传来,压过了渐渐清晰可闻的城头鼓点!

  只见一骑快马,以近乎失控的速度,从西南方向的小径上狂飙而来!

  马上的骑士披风残破,满面尘灰,嘴唇干裂出血。

  唯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的疲惫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布满血丝,亮得骇人。

  那骑士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距离李琚亲卫队数十步外猛地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已然力竭。

  骑士也滚落马下。

  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李琚马前丈余处,才被李嗣业警觉地横戟拦住。

  “殿.......殿下!”

  骑士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汗水浸透的密函,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哥舒.......哥舒翰将军.......八百里加急,大食......大食有变,商道......商道断绝之秘......就在其中!事......事关西域.......生死存.......亡!!!”

  骑士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句话说完,随后眼中光芒熄灭,直挺挺的倒下,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