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川境内为汉王有嗣而欢欣鼓舞、军民同庆之时,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师,却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

  尽管紫禁城内的雪下得再大,也压不住朱由检心中的焦躁。

  去岁清军破关入塞,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掳掠人畜财物无算,更是逼得宣大总督和兵部尚书双双畏罪**。

  朝廷颜面扫地,边防体系更是一度濒临崩溃。

  无奈之下,崇祯只能将还在湖广剿匪的卢象升调任宣大,让他去收拾烂摊子。

  听说卢象升到任后大力屯垦,整顿兵备,致使宣大两地颇有起色,朱由检总算是圣心稍慰。

  然而,对于兵部尚书的人选,朱由检却一直犹豫不决。

  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马调度,负责抵御内外之敌,他不得不谨慎挑选。

  张凤翼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要是再来一个庸碌无能、或者只知道结党营私之辈,大明可真要完了。

  朱由检理想中的兵部尚书,首先不能是东林党、阉党或者其他任何派系的人员,必须是无党无派的“孤臣”。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任用,确保皇权不受掣肘。

  其次,在此流寇复起、边患频发的多事之秋,兵部尚书必须通晓军事,最好有实际的督师、督军经验,能够应对错综复杂的战场局势。

  自从卢象升调任宣大后,中原的剿寇事务需要朝廷更有力地统筹,这个兵部尚书,得能替皇帝分忧解难。

  朱由检在堆积如山的奏疏和官员档案中反复寻觅,经过一番精心筛选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就是前任宣大总督,目前正在老家为父守制的杨嗣昌。

  杨嗣昌,出身于湖广官宦之家,他爹杨鹤曾任三边总督,也是陕西这帮反贼的老熟人了。

  当年杨鹤因为在陕西招抚失据,反而导致流寇坐大,进而被崇祯下狱问罪。

  当时,正在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任上的杨嗣昌闻讯,连续三次上疏,恳请辞去官职,以求代父受罪。

  朱由检看在他其孝心可嘉的份上,最终免去了杨鹤的死罪,改为发配江西袁州充军。

  崇祯八年九月,杨鹤病逝于袁州戍所,宣大总督杨嗣昌便依制离职,在家丁忧守孝。

  对于皇帝当年的“恩典”,杨嗣昌自然是感激涕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朱由检决定夺情起复杨嗣昌,让他为国效力。

  诏书抵达杨家,杨嗣昌依着官场惯例,上演了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码,以示忠孝之心。

  可他等得起,紫禁城里的皇帝却等不及了。

  各地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来:

  西南方向,贵州总兵许成名的求援信字字泣血,言及贼势浩大,省城危在旦夕;

  中原腹地,河南、湖广、山西等地,原本偃旗息鼓的流寇再度复出,攻城掠地,搅得官军疲于奔命;

  而最让崇祯寝食难安的,则是从东北传来的消息,关外的东虏,竟然对**正式宣战了!

  征伐**,是皇太极战略中的重要一环。

  去年阿济格入塞,其主要目的就是吸引明廷的注意力,为他调集兵马、准备东征**创造时机。

  结果万万没想到,明廷在宣大、京畿地区的防线根本不堪一击,官兵畏敌如虎。

  甚至连总督和兵部尚书都被吓得服毒自尽,远远超出了皇太极的预期,简直是意外之喜。

  崇祯九年十月,皇太极在接到满载而归的阿济格大军后,便立刻返回了盛京。

  十一月初三,他以大清皇帝的身份,举行了告捷太庙的仪式。

  皇太极向老野猪皮的在天之灵,报告了此次阿济格入塞的“辉煌战绩”:

  洗劫十二州县,连胜五十八阵,生擒明廷总兵巢丕昌,俘获人畜多达十八万。

  随后几天,皇太极大肆封赏了入塞有功的将领,同时也严厉处罚了一批作战不力的官兵。

  首当其冲的,便是在昌平之战中,因疏忽大意被溃败明军反杀的清军将领,其部下都受到了严厉责罚。

  甚至,还有十多名士卒,因为未能将军械运抵指定位置,从而遭受了鞭刑。

  对于一些在牵制祖大寿的关宁军时谎报军功、临阵退缩的行为,皇太极也进行了清查和惩处。

  其治军之严,可见一斑。

  完成了论功行赏和内部整肃后,皇太极认为,攻取**的时机已经成熟。

  十一月下旬,他正式下达了征讨**的诏令。

  至于出兵的理由嘛,都是现成的。

  当初在称帝大典上,那两个**使者梗着脖子拒绝跪拜的场景,皇太极可一直记在心里,此刻正好拿来大做文章。

  于是,他以**“傲慢无礼、拒不朝贺”为由,悍然对**宣战。

  十二月初一,奉命出兵的外藩蒙古军队陆续抵达盛京。

  皇太极判断东征的时机已到,于是他安排济尔哈朗留守盛京,阿济格驻守牛庄,阿巴泰驻守海城,各率小股部队防御明军。

  而他自己,则亲自统领满清八旗主力、外藩蒙古军队、以及三顺王的火器部队,几乎是倾国之兵,杀向了**。

  大军主力前进的同时,皇太极又派了一支三百人的精锐小队,化妆成商人模样,从沙河浦出发,利用鸭绿江封冻的时机,悄悄潜入了**境内。

  **军队的战斗力本就低下,如今还有内应,更是不堪一击。

  在清军的里应外合之下,**军队毫无抵抗之力,致使清军前锋部队一路高歌猛进,如入无人之境。

  从盛京出发,满洲铁骑仅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打到了汉城脚下。

  **国外李倧闻讯,大惊失色,决定立刻弃城逃亡避祸。

  一时间,汉城内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史载:“上下惶惶,罔之所为,都城士大夫扶老携幼,哭声载路。”

  清军在火炮的加持下异常凶猛,李倧带着世子等人,刚逃到汉城南大门,就接到了前线传来的急报。

  说是清军前锋已经抵达了汉城西郊的弘济院,汉城西郊的**部队已被全歼。

  无奈之下,李倧只能派遣朝中官员前往清军大营,假装议和,企图拖延时间。

  而自己则向南逃窜,一路跑到了汉城以南、四十里开外的南汉山城。

  他打算依托这座山城防守,然后利用清兵不习水战的弱点,逃亡江华岛避难。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清晨,当李倧一行人马准备出城赶往江华岛时,突然风雪大作,以致于车驾寸步难行。

  李倧无奈,只得退回南汉山城中固守。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清军随即赶到,将南汉山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清军提出要李倧先将世子送到清营为质,才考虑议和。

  在巨大压力下,李倧本想答应,但却遭到了城内官员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议和遂宣告破裂。

  走投无路的李倧,只能一边向全国下发勤王令,一方面派出使者向宗主国大明求援。

  十二月十八日,李倧在南汉山城的行宫南门颁布诏书。

  他宣誓“君臣上下同守一城;和意已决,唯有战尔”,并决定依据险要山城与清军血战到底。

  此时,城内共有**官兵一万三千余人,文武官员二百多人,宗室成员二百多人,以及奴仆三百多人。

  看似人数不少,但问题是城中的存粮却只有区区一万六千多担,酱二百瓮。

  这点储备,仅仅够一万多士兵勉强支撑一个月。

  本来吧,原先负责营建南汉山城的大臣李曙,曾未雨绸缪在城中储存了大量军粮。

  但李曙因病离任后,接手的广州牧使韩明旭却认为,将粮食运往险峻的山城过于耗费民力。

  他竟自作主张,将大部分军粮储存在了汉江边上的甲士仓里。

  结果,在清军到来后,这些粮食轻易就落入了敌手。

  后勤补给严重不足,**军队只能寻求速战速决。

  在李倧的号召下,城中挑选出了一只精锐部队,出城与清军决战。

  可清军却很鸡贼,见到**军队出城挑战,他们反倒坚守营寨,避而不战。

  **军队在清军营外叫骂挑战了一整天,远处的清军却岿然不动,到了黄昏时分,**军队早已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落。

  体察使金鎏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收兵。

  可就在此时,清军营寨突然洞开,蓄势已久的精骑呼啸而至,径直杀入了**阵中。

  在清军的偷袭之下,**精锐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惨败后,城内士气彻底崩溃,君臣上下更是面如死灰。

  而此时,清军主力也陆续赶到,**军队无力出城再战,只好据守山城不出。

  皇太极并不急于攻城,而是传令后方:

  “速携红衣大将军炮及一切火器前来,为攻城做好万全准备。”

  时至年底,皇太极在南汉山城西侧设立御营。

  他命令麾下清军攻占汉城,搜捕躲藏的**军民,掠取财物牲畜,供给大军欢度新年。

  崇祯十年正月初四,后方三顺王的火炮部队,终于抵达了城下。

  得到火炮后,皇太极依旧不急于攻城,反而将御营移至汉江北岸,继续对山城实施严密封锁。

  他采取围点打援的策略,持续消灭**有生力量。

  从十二月到正月,几路主要的**勤王军相继被歼灭,南汉山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正月十七日,皇太极向困守孤城的李倧发出了最后通牒:

  “欲生耶,亟宜出城归命;欲战耶,亦宜亟出一战。”

  李倧见各路勤王军相继被灭,而自己的亲爹大明,也没有来救的意思。

  再加上内无粮草,突围无望,终于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他派出使臣,表示愿意投降,对清称臣,并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些保留体面的条件。

  但此时,战场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皇太极手中,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不可能得到。

  为了彻底粉碎李倧的侥幸心理,正月二十二日,清军在多尔衮的指挥下,对江华岛发动了渡海战役。

  **的庙社神主、世子嫔、两大君、元孙等王室人员,以及大臣家眷都藏身于此岛。

  江华海峡历来被**君臣视为天堑,时值严冬,海水冰冷刺骨,海面上还漂浮着冰块,渡海难度极大。

  然而,多尔衮指挥清军,利用红衣大炮的掩护,强攻江华岛北面的甲串津渡口。

  **水军本欲出击拦截,不料海水突然退潮,**水军被困在了距离甲串津数百步外的海域无法动弹。

  多尔衮趁机率军猛攻,迅速拿下甲串津,成功登陆了江华岛。

  岛上的守军全军覆没,藏身在此的**王室成员、宗室、以及众多大臣的家眷,全成了清军的俘虏。

  后方沦陷,家眷尽数落于敌手,南汉山城中君臣战心尽失。

  正月二十三日夜,清军将红衣大炮等推至前沿阵地,对南汉山城进行了猛烈炮击。

  史载:

  “炮丸大如鹅卵,或有如小儿头者,能飞越冈峦,乱触宫墙。”

  “声震天地,昼夜不绝,城中之人比比中死,堞所触皆崩溃,人心因此大汹。”

  在火炮的威胁下,李倧再也顾不得任何条件,连夜派出大臣,向皇太极呈上了降书,只求保全姓名。

  皇太极接到降书后,宣布赦免李倧“不尊王化”之罪,同时又提出了十一项条件:

  一、**必须立即缴纳明朝颁赐的所有诰命、册印,彻底断绝与明朝的宗藩关系,停止使用明朝年号,尊奉大清为正朔。

  二、**国王需将世子及另一名王子送往大清为质,**各大臣亦需派遣子弟入质。

  三、**有义务协助清军攻打明朝,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配合清军攻取皮岛。

  四、每逢大清皇帝寿辰、元旦、冬至及皇后、皇太子诞辰,**须依照昔日朝贺明朝的礼仪规格,遣使奉表朝贺。

  五、凡被清军俘获后渡过鸭绿江的**人,若逃回**,必须遣返给清朝,不得收留,但允许其家属出资赎回。

  六、**王室需与清朝宗室贵族联姻,以固“盟好”。

  七、**不得再修缮任何新旧城池、城墙及堡垒。

  八、**需将境内所有瓦尔喀人送还大清。

  九、允许**继续与日本进行贸易,但**有义务协助大清与日本建立联系。

  十、禁止**与图们江外的瓦尔喀人进行贸易,若发现此类人员,须逮捕并移交清朝。

  十一、**每年需向大清缴纳巨额岁贡,具体品种数量再行商议。

  当李倧看到这份条约后,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这和亡国有什么区别?

  见此情形,**群臣纷纷上书劝谏道:

  “称臣奉朔之后,则更无可为之事。”

  “今日之势,少无以兵力,击却之路,亦将奈何哉?”

  “今日之权,都在于彼,势难争阻矣。”

  大概意思就是,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接受,别无他路,至少还能保全宗庙社稷和李氏王统。

  大臣们愿意给台阶,李倧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于是便应下了皇太极的所有条件。

  正月三十日,在汉江边上的三田渡,两国举行了受降仪式。

  **国王李倧脱下王袍,身穿表示罪臣的青色布衣,向端坐在黄罗伞盖下的皇太极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随后,他又在那份满是屈辱的城下之盟上,盖上了**印玺。

  这场战争,清朝方面称为“丙子之役”;而在**历史上,则被称为“丙子胡乱”。

  而这份条约,则被称之为《南汉山城条约》、《丁丑条约》。

  至此,自诩为“小中华”的**,正式脱离了两百余年的明朝藩属体系,沦为了大清的藩属国。

  丙子胡乱和《南汉山城条约》对**的影响是深远且致命的。

  **上,**被迫屈从于清朝,权威受损,陷入了长达两百多年的屈辱期。

  经济上,巨额的岁贡成为**人的沉重负担,严重损耗了国力。

  军事上,不得修筑城防的条款使其门户洞开,国防完全依赖于大清。

  更重要的是,**与明朝的传统纽带被强行割裂,其文化上的“尊明攘夷”思想被彻底打断,从而形成了长期的内在矛盾和痛苦。

  而对于大明而言,**的改藩易主,同样也是**、军事、经济上的三重打击。

  从**上看,大明“天朝上国”的宗藩体系彻底崩塌,国际声望一落千丈。

  大明以“宗藩制度”构建东亚国际秩序,**则是明朝最核心、最忠诚的藩属国。

  自洪武年间确立宗藩关系以来,**始终“事明唯谨”,定期朝贡、使用明朝年号、尊明朝为“正统”,是明朝宗藩体系的标杆。

  而**对大明的忠诚,则是大明天命所归的重要证明。

  周边的如琉球、安南等,均以**为范本,认可大明的“天朝上国”地位。

  如今,**改藩易主,等于向全东亚宣告了明朝天命已失的消息。

  此后,琉球、安南虽未立即改藩,但对明朝的朝贡频次大幅减少,甚至还暗中与清朝接触。

  大明的宗主权威,名存实亡。

  而大明内部,更是乱了起来。

  明朝的士大夫阶层,长期将**视为文化盟友,**的改藩,则让明朝官员、文人产生了“唇亡齿寒”的绝望感。

  如翰林院编修杨廷麟,就曾在奏疏中痛陈道:

  “**,我之藩篱也,今藩篱破,而天下人心摇矣!”

  这种“正统崩塌”的焦虑,进一步加剧了明朝内部的党争与官员的离心。

  从经济上看,辽东守军的粮食、部分依赖从**经海运输入,而战马则多从**采购。

  **改藩后,清朝严禁**与明朝贸易,辽东守军只能完全依赖内地,转运粮食。

  而明末时期,大明与**的海上贸易十分活跃,比如山东登州与**釜山的贡市。

  明朝从中收取的关税,是地方财政的重要补充。

  **改藩后,明朝也失去了这部分关税收入,进一步加剧了地方财政崩溃。

  对此,山东巡抚就曾奏报“登州关税岁减十万两,军饷无措”。

  从军事上看,明朝则是失去了东北侧翼屏障,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境地。

  此前后金攻打明朝时,始终会担心**联合东江镇,袭扰后方。

  而经此一战,皇太极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能够集中全力对付大明。

  大明皮岛等海外据点变得岌岌可危,来自**的粮食、兵员等潜在支持也被切断。

  辽东战线压力陡增,整个帝国的东部沿海乃至京畿地区,都直接暴露在了清军的兵锋之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