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府最深处。

  那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

  秦羽拾阶而下,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与绝望的恶气,便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李峰跟在身后,只闻了一下,便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吐出来。

  项关的脸色,也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引着路,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世子,就在里面。”

  秦羽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踏过尸山血海的镇北王世子,瞳孔狠狠地缩成了针尖。

  地牢里,并非想象中的森严牢房。

  而是一个个,如同牲口棚般的巨大铁笼。

  铁笼里塞满了人。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一个个衣不蔽体,浑身布满了青紫的伤痕与狰狞的烙印。

  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了躯壳。

  有白发苍苍的老妇,被铁链锁着脚踝,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有尚在襁褓的婴儿,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微弱的哼唧。

  更多的,是年轻的女子。

  她们的脸上身上,是数不尽的伤疤,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死寂。

  看到有人进来,她们只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地往笼子最深处缩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秦羽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骨节发出了咯咯的脆响。

  他一步步走上前,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那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瘦得脱了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早已冰冷的身体,似乎是她的母亲。

  她不哭,也不闹。

  只是用一双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牢的顶棚。

  仿佛在问,这天为何如此黑暗。

  秦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揉碎。

  滔天的杀意,再也无法抑制,从他体内疯狂地涌出!

  整个地牢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郭正!”

  秦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尽的憎恨。

  项关站在他身后,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杀气,心头剧震。

  他从未见过秦羽如此失态。

  “世子……”

  项关艰难地开口,想要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皇叔又如何?”

  秦羽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已经变得一片血红。

  他的声音沙哑,狰狞,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死了都是便宜他!”

  “我只恨!”

  “我只恨没有将他凌迟处死!”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浪滚滚,震得整个地牢都在嗡嗡作响。

  那些麻木的奴隶们,被这声怒吼惊动,纷纷抬起头,惊恐地望向这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少年。

  秦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

  他走到那个小女孩的铁笼前,缓缓蹲下身。

  他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别怕。”

  “我叫秦羽。”

  “我来带你们回家。”

  小女孩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大哥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秦羽的目光,扫过她们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每一个烙印,每一道鞭痕,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站起身,重新面向项关。

  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温情都已褪去,只剩下山崩海啸般的冷酷与决绝。

  “项老!”

  “老奴在!”

  项关一躬到底,心神俱颤。

  “彻查此事!”

  秦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从这个地牢开始,顺着这条线,给我一寸一寸地挖!”

  “所有参与贩奴之人,所有买卖过他们的人,所有知情不报的官员!”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官居何位,背后站着谁!”

  “有一个,算一个!”

  秦—羽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定斩不饶!”

  “老奴,遵命!”

  项关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的心中,却涌起一股热血沸腾的豪情。

  这才是他愿意追随的主上!

  杀伐果断,快意恩仇!

  为万民请命!

  ……

  回到总督府。

  书房内,一片死寂。

  秦羽亲自研墨,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李峰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能感觉到,世子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秦羽提笔,笔走龙蛇。

  他没有写那些繁琐的奏章格式。

  他只是将地牢里看到的一切,用最直白,也最残忍的文字,记录了下来。

  他写那些被当成牲口贩卖的妇孺。

  写她们身上的烙印与伤疤。

  写那个抱着母亲尸体,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写那个遍布江南,甚至牵连数个州府的庞大贩奴组织。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但他唯独没有写的,是主谋的名字。

  郭正的名字,他一个字都未曾提起。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装入信封。

  “李峰。”

  “末将在!”

  “派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

  秦羽将信递了过去,眼神冷冽。

  “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当今陛下的面前。”

  “是,世子!”

  李峰双手接过信,只觉得那薄薄的信封,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送达京城,必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

  三日后。

  京城,皇宫,御书房。

  大夏皇帝正批阅着奏章。

  他年约四十,面容威严,眉宇间自有一股天子之气。

  “陛下,扬州八百里加急。”

  心腹太监高德忠,躬着身子,呈上了一封信。

  “扬州?”

  陛下眉头微挑,放下了朱笔。

  “秦羽那小子,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起初,他神色还算平静。

  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

  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渐渐暴起。

  当他看到那句七岁女童,怀抱母尸,眼神空洞,如视鬼蜮时。

  一股恐怖的怒火,轰然从他胸中炸开!

  “啪!”

  陛下狠狠一掌拍在龙案之上!

  那封信纸,被他狂暴的内力,震得粉碎!

  “畜生!”

  “简直是一群畜生!”

  陛下怒不可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在朕的疆土之上,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

  “高德忠!”

  “奴才在!”高德忠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传朕旨意!”陛下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

  “立刻给秦羽回话!”

  “告诉他,朕给他一道密旨!”

  “无论此案主犯是谁,官至何位,皇亲也好,国戚也罢!”

  “一律就地正法!”

  “朕要他的人头!”

  “奴才遵旨!”

  高德忠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陛下的怒火依旧在燃烧。

  他扶着龙案,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歌舞升平的江南,竟藏着如此肮脏的罪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惊慌的通报声。

  “陛下,太后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一道雍容华贵,却满脸泪痕的身影,已经哭着冲了进来。

  正是当朝太后。

  “陛下!”

  太后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散乱,钗环落地。

  她死死地抓着陛下的龙袍,哭得撕心裂肺。

  “您可要为哀家,为死去的国舅爷做主啊!”

  陛下正值怒火攻心,闻言一愣。

  “母后?这是何故?国舅他怎么了?”

  太后抬起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写满了怨毒的脸,字字泣血。

  “那镇北王府的小畜生秦羽!”

  “他仗着有先斩后奏之权,在扬州滥杀无辜!”

  “他杀了哀家的亲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