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中的怒火,尚未完全散去。

  太后那一声凄厉的哭喊,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僵住了,国舅死了?

  秦羽杀的?

  皇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龙案上,那被自己内力震碎的信纸。

  那上面字字泣血,控诉着滔天罪行。

  可秦羽,从头到尾未提一个郭字。

  好小子。

  真是个好小子!

  这是在逼宫!

  逼着他这个皇帝,去下那道斩杀皇亲国戚的命令!

  皇帝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被算计的怒火。

  可这怒火在对上太后那张泪流满面,写满了怨毒与绝望的脸时,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母后,您先起来。”

  皇帝绕过龙案,亲自上前,将太后搀扶起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被扶着,身子却还在发抖,她指着殿外,声音尖利刺耳。

  “是郭家的亲卫,拼死从扬州逃回来的!”

  “他说那秦羽小儿,以查抄赈灾粮草为名,闯入你皇舅的别院!”

  “不由分说,就拔剑杀人!”

  “你皇舅堂堂承恩侯,大夏的皇亲,就这么死在了他的剑下!”

  太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啊,这是在打您的脸,在打我们整个皇室的脸啊!”

  “一个镇北王府的孽子,竟敢如此嚣天!他眼里还有没有您这个皇帝!还有没有王法!”

  皇帝沉默着。

  他扶着太后,让她在椅子上坐下,眼神却幽深得可怕。

  王法?

  他想起了那个抱着母亲尸体的小女孩。

  谁又来跟她讲王法?

  他想起了那些被烙上印记,如同牲口般被圈养的妇孺。

  谁又来替她们伸张正义?

  一股烦躁的情绪,在皇帝胸中横冲直撞。

  他对秦羽生出了强烈的不满。

  这小子太过锋芒毕露,行事毫无顾忌!

  杀一个封疆大吏周康也就罢了,如今连当朝国舅都敢斩!

  这是在将他这个皇帝,架在火上烤!

  可……

  皇帝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信上的内容。

  那些文字,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脏生疼。

  如果信上所言句句属实,那郭正,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他这个皇帝,若是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国舅,而去责罚一个为民除害的功臣。

  他还有何面目,坐在这龙椅之上?

  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夏的列祖列宗?

  皇帝的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皇家的颜面与太后的逼迫。

  另一边,是百姓的冤屈与自己的良知。

  许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母后,此事朕知道了。”

  “知道了?”太后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就只是一句知道了?”

  “那小畜生杀了您的亲娘舅,您就这么算了?”

  皇帝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母后,秦羽手持先斩后奏之权,是朕亲赐。”

  “他若真有滥杀无辜之举,朕绝不姑息。”

  “可若是国舅他真的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住口!”太后厉声打断了他。

  “他能犯什么罪?”

  “他是哀家的亲弟弟,是你嫡亲的舅舅,他就算有错,也该由宗人府审理,由您这个皇帝来定夺!”

  “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外姓的毛头小子来指手画脚,滥用私刑!”

  太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无比尖锐。

  “陛下,你若是不严惩此獠,哀哀家就一头撞死在这御书房!”

  “母后!”皇帝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您这是在威胁朕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御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下来。

  太后被他这眼神看得一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帝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

  “母后您先回宫歇着吧,此事朕自有决断。”

  “朕向您保证,一定会给您,给郭家,一个交代。”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太后看着他,知道今日再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她只能**泪,带着满腔的怨恨,被高德忠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重新恢复了死寂。

  皇帝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咳。”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空气中,仿佛有微不可查的波动。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皇帝身后。

  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影子,参见陛下。”

  皇帝没有回头,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天空,声音冷得像冰。

  “去扬州。”

  “是。”影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朕要你亲自去查。”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秦羽信中所述,那个地牢,那些人,那些事。”

  “一桩桩一件件,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朕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秦羽欺君罔上,还是郭正罪该万死。”

  “遵命。”影子叩首。

  “若信中所言为真……”

  皇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那就顺着郭正这条线,继续往下挖。”

  “朕要知道,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背后还牵扯了哪些人。”

  “是。”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那道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御书房,又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缓缓走到龙案前,看着那堆破碎的纸屑,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皇室的人,呵呵,皇室的人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秦羽啊秦羽,你的胆子,还真是比天还大。”

  他喃喃自语。

  “不过,你这样一把刀,一把不畏皇权,不惧生死的刀。”

  “若是能,握在朕的手中,定能为朕披荆斩棘!”

  ……

  与此同时,扬州城。

  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

  阳光普照大地,给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总督府外,搭建起了无数个巨大的粥棚。

  粘稠的米粥冒着热气,分发到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难民手中。

  城中的秩序,在玄甲军的强力维持下,已经基本稳定。

  秦羽站在府衙的二楼,俯瞰着下方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神色却并无半点轻松。

  这几日,他调拨粮草,安置难民,整肃吏治,几乎没有合眼。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危机,还远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