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项关走到他身后,声音低沉。

  “城中难民已全部安置妥当,各处官仓也已重新清点入库。”

  “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秦羽转过身,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者。

  “水灾退去,最紧要的,便是恢复耕种。”

  “我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将种子分发下去,务必不能误了农时。”

  项关点了点头,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此法甚好,只是……”

  一个略显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从一旁走了过来,对着秦羽拱了拱手。

  “世子,项老,二位的说法,恐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来人是扬州城里一位颇有声望的师爷,姓徐,单名一个明字,人称徐师爷。

  秦羽在整顿吏治时,见他为人正直,颇有才干,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参赞军务。

  “哦?”秦羽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徐师爷有何高见?”

  徐明也不怯场,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他将布包打开,摊在手心。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背甲坚硬如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虫,正趴在布包上,挥舞着狰狞的口器。

  “世子请看。”

  秦羽的目光,落在那甲虫之上,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铁甲虫?”

  “世子好眼力。”徐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色。

  “往年,这铁甲虫虽也有,但数量不多尚可控制。”

  “可今年这场大水,不知从何处,冲来了成千上万的虫卵。”

  “如今水退,虫卵孵化,整个扬州地界,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这种害虫。”

  徐明的声音,沉重无比。

  “此虫专食庄稼根茎,繁殖极快,水火难侵,寻常农药,对它根本无用。”

  “下官这几日走访田间,亲眼所见,刚冒出头的禾苗,一夜之间,便被啃食殆尽。”

  “若不除掉这些铁甲虫。”

  徐明抬起头,直视着秦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分发再多的种子,都是痴心妄想。”

  “等到秋后,颗粒无收,这扬州城,将会爆发比洪水,更可怕的饥荒!”

  项关闻言,脸色大变。

  他一个武夫,哪里懂得这些。

  此刻听徐明一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秦羽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只铁甲虫捻了起来。

  甲虫在他的指尖奋力挣扎,坚硬的口器试图咬破他的皮肤。

  秦羽面无表情,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轻响。

  那坚硬如铁的甲壳,竟被他硬生生捏得粉碎。

  黑绿色的汁液,溅了出来。

  他将虫尸扔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人祸刚平,天灾又至。”

  “这老天爷,还真是不想让扬州的百姓,有一日安生日子过。”

  “徐师爷,可有解决之法?”

  徐明看着秦羽,脸上的忧色,几乎能拧出水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读书人面对天威时的无力与绝望。

  “世子,此乃天灾。”

  “自古有之,史书上亦有记载,名为铁蝗。”

  “一旦成灾,赤地千里。”

  “下官才疏学浅,遍寻古籍,也未曾找到根治之法。”

  “唯一的法子,便是等。”

  “等到寒冬降临,此虫自会蛰伏消亡,可到那时……”

  徐明没有再说下去。

  可那意思所有人都懂。

  等到冬天庄稼早就被啃得一干二净,人也早就饿死了。

  秦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最不信的就是天命。

  人祸他能平,天灾他便不能治?

  一股执拗的戾气,从他心底升起。

  “废话少说。”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带我去看。”

  ……

  半个时辰后。

  扬州城外,一片刚刚被洪水浸泡过的水田。

  泥土尚还湿润,一些绿色的禾苗顽强地钻了出来,带着点点生机。

  可此刻,这片生机盎然的田地,却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流动的黑油。

  “沙沙……沙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响。

  那是无数甲壳摩擦,无数口器啃食根茎的声音。

  放眼望去,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铁甲虫,覆盖了整个田埂,整个水面。

  它们通体漆黑,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一只只聚在一起,挥舞着狰狞的前足,像是一支支耀武扬威的黑色军队,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机。

  刚冒出头的禾苗,被它们从根部咬断,齐刷刷地倒下。

  有些甚至直接被拖进了泥里。

  场面触目惊心。

  随行而来的几个玄甲军士卒,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汉子。

  可看到这一幕,依旧觉得浑身发冷,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项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明更是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羽站在田埂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片涌动的黑色,看着那些被啃食的禾苗。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渐渐变成了一种凝重。

  然后是困惑。

  他缓缓地蹲下身,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一只正在啃食禾苗根茎的铁甲虫上。

  这虫子……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是史书,不是传闻。

  而是更深刻,更久远的记忆。

  突然,秦羽的身体,猛地一僵。

  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了当场。

  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世子?”

  项关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忍不住开口。

  “可是有何不妥?”

  秦羽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雕。

  项关见状,心中焦急。

  他转头看向那片黑色的虫潮,一股暴虐的杀气,再也无法抑制。

  “世子!”项关的声音,如同洪钟。

  “管它是什么鬼东西!”

  “一把火烧了!”

  “我就不信,这帮畜生,还能刀枪不入不成!”

  “烧光这片田,总好过看着它们扩散到整个扬州!”

  项关的提议,简单,粗暴,充满了军人的铁血。

  “不可!”一旁的徐明,猛地回过神来,尖声叫道。

  “万万不可!”

  他急得脸都白了。

  “项老,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