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府衙后院的血腥已被初步清理,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洗不净的、混合着紧张与死亡的铁锈味。

  江南巡抚周维庸面如死灰,如同一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囚徒,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被滔天恨意支撑着的影姑,则像一柄被重新淬火的毒刃,眼神空洞地跪坐在地,等待着新主人的指令。

  沈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流转,一个远比直接揭发宁王要大胆、也恶毒百倍的计划,已在他心中酝酿成熟。

  ……

  巡抚衙门的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周维庸正襟危坐,双手置于膝上,后背挺得笔直,但那微微颤抖的指节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浪随意地坐在那张本属于他的主位之上,将一份刚刚写就的“供状”,如同扔一张废纸般,轻描淡写地推到了周维庸的面前。

  “周大人,过目一下。”

  周维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份薄薄的纸张。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供状之上,用他自己的笔迹,详实无比地“承认”了自己多年来如何与东厂勾结、如何利用职权为十二连环坞提供便利、甚至如何暗中与宁王势力互通款曲,意图不轨的所有罪名!

  细节之详实,逻辑之缜密,连他自己看了都心惊胆战,仿佛真的是自己亲笔所书!

  “这……这是诬告!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周维庸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沈浪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声音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周大人,这份供状,是你畏罪**前的绝笔。”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当然,如果你想活,我这里还有另一个剧本。”

  他从另一边,又抽出了一份文书。

  “这份,是让你戴罪立功,成为揭发宁王在江南所有阴谋的‘第一功臣’。你想演哪一出,自己选。”

  生杀予夺,尽在掌控!

  周维庸看着眼前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剧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所有的官场手腕、所有的城府心机,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锦衣卫面前,脆弱得如同窗户纸。

  “扑通!”

  这位在江南跺一跺脚都能让官场抖三抖的封疆大吏,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得如同杜鹃泣血。

  “下官……愿为大人效死!”

  ……

  巡抚衙门后院,一处偏僻的假山旁。

  周维庸如同一个最忠心的仆从,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浪身后。

  他看着沈浪无视了庭院中所有名贵的花草,径直走到了这座毫不起眼的假山前,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沈浪没有解释,只是凭借着从影卫首领尸体上获得的记忆,伸出手,在假山侧面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青苔石缝里,按照特定的顺序,轻轻按了三下。

  “咔哒。”

  一声轻响,周维庸脚边的地面,竟无声无息地弹出了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之内,一个由精铁打造的特制信鸽笼,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笼中的信鸽神骏异常,脚上还绑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细小铜管。

  周维庸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戒备森严的府衙之内,竟还藏着这么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直通天听的秘密渠道!

  沈浪将那只信鸽笼拎了出来,淡淡地瞥了一眼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周维庸。

  “看来王爷,很信任大人的地盘。”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从今天起,所有从这里飞出去的鸟,都得先问过我。”

  ……

  阴暗潮湿的地牢之内,影姑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铁链锁在墙上。

  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沈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牢房之外。

  “想报仇吗?”

  影姑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丝波澜,迅速化为滔天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怨毒与恨意。

  “想!”她嘶声尖叫,声音嘶哑得如同厉鬼。

  “很好。”沈浪没有半分废话,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回去杀他,而是回去‘请罪’。”

  他隔着牢门,将一枚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弹到了影姑的面前。

  “这是‘龟息丹’,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所有伤势,让你看起来只是元气大损,并无致命内伤。直接回去复仇是愚蠢的,你现在回去,是一条‘死里逃生’的忠犬。”

  沈浪的声音冰冷而充满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

  “你的价值,是为他传递他想听到的‘真相’。然后,在他最志得意满、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内部,引爆一切。”

  他看着影姑那双重新燃起疯狂光芒的眼眸,缓缓补充道:“你的恨意,是你最好的伪装。去吧,让他相信,你还是他的狗。”

  影姑没有半分犹豫,抓起那枚丹药,一口吞下。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沈浪,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那不是臣服,而是一个复仇者,对另一个复仇者的承诺。

  ……

  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浪亲自口述,周维庸奋笔疾书,共同伪造了一份“符合宁王预期”的完美战报。

  战报的内容很简单:影姑在苏州府衙设下天罗地网,但低估了沈浪的实力,行动失败。

  危急关头,影姑启动了最后的“死士还巢”计划,成功将所有罪责嫁祸给了暗中勾结东厂的江南巡抚周维庸。

  随后,宁王派来的“清道夫”及时赶到,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只有影姑一人重伤,侥幸逃脱。

  这份情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宁王的剧本之上,完美地解释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疑点。

  写罢,沈浪将这份“周维庸的绝笔信”,塞进了那只信鸽脚上的铜管之中,随手一抛。

  信鸽振翅,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夜幕之中。

  ……

  千里之外,京城,宁王府。

  书房之内,熏香袅袅。

  宁王朱宸濠正手持一本古籍,悠闲地品着香茗。

  一只信鸽悄然落下,亲信取下密信,恭敬地呈上。

  宁王展开那张写满了“罪证”的字条,草草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冷笑。

  他随手将字条扔进一旁的鎏金香炉之中,看着它化为飞灰,才对着身边的黑衣谋士,淡淡地开口。

  “江南那边的废物,总算办成了一件事。周维庸这个棋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传令下去,京城这边,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他对自己这环环相扣、堪称完美的计划非常满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掉进了沈浪为他挖好的、更深的陷阱里。

  而此刻的江南,沈浪正站在巡抚衙门的最高处,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影姑,那柄淬满了复仇之毒的利刃,已然启程。

  他知道,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