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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为伊执念

  秦策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

  “放人。”

  两个字,从秦策的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气。

  谢司筠站在阴影里,看着秦策那副挺直的脊梁。一个统领数十万北境铁骑的将军,却被京城一道文书逼到要用自己将士的冬衣和粮草来做交换。

  何其荒唐。

  何其屈辱。

  谢司筠的视线移动,落在姜知雪身上。

  她的嘴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里全是为秦策,也为他而生的担忧。

  她看着谢司筠,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谢司筠对她摇了摇头。

  一个极轻微的动作。

  不用说。

  也不必担心。

  他会解决。

  用他的方式。

  谢司筠没有再停留,转身,拄着那根木杖,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姜知雪看着那个方向,心口一阵发紧。

  谢司筠的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木杖与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

  咚。

  咚。

  咚。

  这声音敲击着将军府的夜,也敲击在谢司筠自己的心上。

  他走得很慢。

  不是因为腿脚不便。

  而是因为每一步,都在加重他心口的重量。

  无力感。

  这是一种比身体残疾更让谢司筠无法忍受的感觉。

  他曾是听雪楼主,手握天下最锋利的情报网与暗杀组织,生杀予夺,翻云覆覆雨。

  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守护的人,被远在千里之外的阴谋逼入绝境。

  他只能看着秦策,那个值得尊敬的将军,吞下这份屈辱。

  这一切,都因为他还不够强。

  恢复得太慢了。

  练功房。

  厚重的石门被谢司筠从里面死死闩上。

  “咔哒。”

  一声脆响,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兵器,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谢司筠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根陪伴了他许久的拐杖。

  上好的沉木所制,打磨得光滑温润。

  曾经,这是他行动的唯一支撑。

  现在,这东西就是他无能的证明,是他最大的耻辱。

  一声没有意义的音节从谢司筠喉咙里溢出,带着自嘲。

  下一秒。

  谢司筠手臂肌肉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根木杖朝着远处的墙角,狠狠砸了过去!

  “砰——!”

  木杖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然后断成两截,摔落在地。

  练功房内,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支撑,谢司筠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靠着门,大口喘着气。

  那些循序渐进的康复方法,那些温和滋养的药浴,那些缓慢疏导经脉的疗程。

  在皇帝赤裸裸的威胁面前,都成了可笑的自我安慰。

  他要站起来。

  不是这样依靠外物,而是真正地站起来。

  现在。

  立刻。

  谢司筠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燃烧的、疯狂的决绝。

  他的双腿绷紧,调动起体内每一丝能够控制的肌肉。

  试着,向前。

  迈出一步。

  “唔!”

  一股尖锐的、无法言喻的感受从双腿的经脉深处炸开。

  那不是痛。

  是断裂。

  是萎缩的神经和血肉被强行拉伸、扭曲的感觉。

  “噗通!”

  谢司筠的身体失去所有平衡,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摔去,膝盖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石板上,发出骨头撞击的闷响。

  一瞬间,他的内衫就被身体渗出的液体浸透。

  他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反应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咬破了口腔内壁。

  谢司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用手肘撑着地面,用还能动弹的手臂,将自己的上半身,一点一点,从地面上推起来。

  然后,是腰。

  是腿。

  他重新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站稳。

  再迈步。

  “噗通!”

  又一次,摔倒在地。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

  每一次身体与地面撞击,谢司筠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姜知雪在及笄宴上的画面。

  她站在那里,被所有人逼迫。

  她端起那杯毒酒时,决绝的、没有一丝畏惧的侧脸。

  谢司筠的手掌在地面上抓紧,指甲划过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撑起身体。

  再一次。

  每一次从地上爬起,支撑着谢司筠那具残破身躯的,是脑海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他要拥有力量。

  为她扫清一切障碍的力量。

  他要她以后,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选择。

  他要所有算计她的人,伤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而这一切,都需要力量。

  能够碾压一切阴谋诡计的,绝对的力量。

  跌倒。

  爬起。

  再跌倒。

  再爬起。

  练功房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身体一次次砸落在地的闷响。

  谢司筠的衣服湿透了,又被摔倒时磕破的伤口渗出的血染脏。

  整个人狼狈不堪。

  可他的动作,没有一秒钟的停顿。

  那股偏执的意念,在他胸膛中燃烧。

  他体内的《九转归元功》内力,被这股疯狂的意志所催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体内冲刷、奔涌。

  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那些堵塞、残破的经脉。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

  更快。

  更强。

  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司筠的意识都开始出现剥离感,全凭一股本能还在驱使着这具身体。

  就在这时。

  他再一次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全部汇聚于双腿。

  朝着前方,用尽全力,冲出了一步!

  那不是行走。

  是冲刺!

  是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

  嗡——

  谢司筠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坚固的壁垒,被这股悍不畏死的冲劲,硬生生撞碎了!

  一股全新的、锋锐无匹的、充满了偏执守护意念的气劲,猛然从他丹田的最深处诞生!

  这股气劲,是他所有不甘的凝聚。

  是他所有愤怒的化身。

  是他守护欲的实体。

  它一出现,就带着要斩断世间一切枷锁的锋芒。

  谢司筠还没来得及去理解这股新生力量的本质,变故发生了!

  这股新生的、极度锋锐的气劲,与他原本修炼的、雄浑厚重的《九转归元功》内力,根源完全不同。

  属性更是南辕北辙。

  它们在丹田内相遇的瞬间,没有丝毫的缓冲,直接爆发了最剧烈的冲突!

  “呃啊——!”

  谢司筠发出一声无法压抑的、痛苦的闷吼。

  两股性质完全不同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地互相攻击、撕扯。

  那不是争斗。

  那是湮灭。

  一方要斩尽杀绝,一方要镇压万物。

  他的经脉,成了这两股力量的战场,瞬间被撑到了极限。

  谢司“筠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皮肤下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虬结盘错,在他的体表下蠕动,景象骇人。

  一股暖流从喉咙涌上,带着腥甜。

  接着,他的眼角,耳孔,鼻腔,嘴角,都开始有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七窍流血。

  谢司筠的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下坠。

  他的意识在飞速地模糊,消散。

  急于求成。

  走火入魔。

  真是个笑话。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

  身体里的两股力量彻底失控,狂暴地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在乡下小院里,脏兮兮的,却固执地把一个干硬的馒头,往他嘴里塞的小丫头。

  小雪……

  对不起。

  好像……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