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五章 以身涉险

  以辨血脉真伪!

  这六个字,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就这么砸在庭院的死寂里。

  字字诛心。

  秦策周身的空气,在凝固。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不再压抑,不再收敛,化作了实质的气流,从秦策的脚下向着四周扩散。

  地面上的尘土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又被压下。

  周围的亲卫,握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们不是在害怕。

  他们的身体在被这股煞气引动,体内的血液在叫嚣,在渴望杀戮。

  造反?

  周管事把这个词说出了口。

  用一种唱戏的腔调,带着油滑的嘲弄。

  秦策为这个王朝流过的血,死去的兄弟,镇守北境的风霜,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的一道旨意,就给他准备好了一顶帽子。

  理由。

  只是因为秦策想护住自己的女儿。

  “将军,陛下的密旨。”

  周管事把那卷黄绸又往前递了递,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挤出一种胜利者的神态。

  “您是接,还是不接?”

  周管事享受这一刻。

  他享受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大将军,逼到墙角的感觉。

  “锵!”

  一声金属摩擦的锐响。

  “锵!锵!锵!”

  更多的声音响起。

  将军府的亲卫们,腰间的北境制式佩刀,齐齐出鞘一寸。

  这不是命令。

  这是本能。

  他们是秦策的兵,只认将军令。

  只要秦策一个字,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密使,只是一团会喷血的肉。

  秦策的身体已经绷紧。

  他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处在爆发的前夕。

  杀了周管事。

  烧了这道密旨。

  然后?

  皇帝会找到最正当的理由,昭告天下,镇国大将军秦策谋反。

  淮南会成为战场。

  北境会失去主心骨。

  他守护了半生的家国,会因为秦策的愤怒,被战火点燃。

  遵旨。

  把姜知雪送去京城。

  那个地方,是承恩侯府的根。是鹿明玥的网。皇宫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场。

  觐见太后,辨认血脉。

  这是网,不是理由。

  姜知雪进去,就是被蛛网缠住的蝴蝶。

  秦策不能抗旨。

  那是用淮南的安宁和北境的稳固去赌。

  秦策不能遵旨。

  那是用自己女儿的命去赌。

  死局。

  一个没有出口的局。

  谢司筠就站在秦策的身后。

  刚刚恢复的身体里,新生的内劲在血管和经脉里冲刷。

  谢司筠的念头没有秦策那么复杂。

  京城,是陷阱。

  姜知雪,不能去。

  谁敢逼姜知雪。

  就杀了谁。

  谢司筠的脚掌,在地面上,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个角度。

  身体的重心发生了一点偏移。

  一股无形的力道,以谢司筠为中心,开始凝聚。

  他准备在秦策下达任何命令之前,先一步,拧断周管事的脖子。

  一只手,按在了谢司筠的肩膀上。

  是墨离。

  墨离的手没有用力,只是一个提醒。

  墨离对着谢司筠,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现在动手。

  等于亲手把所有罪名都扣在自己头上。

  “将军!”

  墨离的声音压得很低。

  秦策的牙齿,咬合在一起,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口腔里,有血腥气。

  秦策一生,征战无数,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无力。

  秦策可以冲垮千军万马,却打不碎那道名为“皇权”的枷锁。

  周管事看着秦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笑容更加放肆。

  “怎么?镇国大将军,这是想抗旨不遵?咱家可得……”

  周管事的话,停住了。

  一个声音,不重,甚至有些虚弱,却清晰地切断了周管事的叫嚣。

  “爹爹。”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姜知雪。

  在侍女的搀扶下,姜知雪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气运流失的后果还没有消退,姜知雪的脸白得像纸。

  脚步也有些不稳。

  但姜知雪的背,挺得很直。

  姜知雪的双眼,很亮。

  姜知雪穿过那些手握刀柄,杀气腾腾的亲卫。

  走到了庭院的中心。

  走到了风暴的中央。

  姜知雪先是看着自己的父亲,秦策。

  姜知雪看到了秦策眼里的火焰,挣扎,还有那种要把自己烧成灰的痛苦。

  然后,姜知雪的视线,移动到周管事,和他手里的那卷黄绸上。

  姜知雪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一个猎物。

  姜知雪再次开口。

  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去。”

  一瞬间。

  庭院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杀气,所有的气流,都被抽空了。

  绝对的安静。

  秦策眼中的火焰凝固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管事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周管事想过秦策会暴怒,想过将军府会反抗,但周管事没有想过,这个局里面,最重要的那个祭品,会自己走出来。

  谢司筠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颤动。

  谢司筠那条刚刚恢复了行动能力的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踏了一小步。

  “小雪……”

  姜知雪没有回头。

  姜知雪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着这个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被一道旨意,逼得无路可走。

  姜知雪不能让秦策为了自己,去背负谋逆的罪名。

  不能让淮南的百姓,北境的将士,因为自己,陷入战火。

  姜知雪更不能,让自己成为敌人握在手里,用来威胁秦策的软肋。

  京城是陷阱。

  但躲在淮南,就安全吗?

  那尊白玉观音像,就是警告。

  躲,是躲不掉的。

  既然躲不掉。

  那就去闯。

  姜知雪看着秦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姜知雪的语调里,再没有任何迟疑。

  “爹爹,我去。”

  说完。

  姜知雪不再看任何人。

  姜知雪转过身,径直走向那个满脸错愕的钦差周管事。

  谢司筠的呼吸停了。

  谢司筠看着姜知雪的背影。

  那个纤细的,苍白的,却又无比决绝的背影。

  谢司筠那只刚刚恢复了力量的手,在身侧,无声地握紧。

  皮肤下的骨节,一根根凸显出来。

  发出了轻微的,只有谢司筠自己能听见的,骨头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