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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毅穿上那只刚刚补好掌的解放鞋,将找零的几枚硬币揣进口袋,转身汇入了傍晚熙攘的人潮。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步履平稳,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准备回出租屋吃泡面的普通工人。

  然而,在他平静的眼眸深处,一根无形的弦,已经被悄然拉到了满弓。

  身后五十米,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头“铁锥”,不知何时收了摊,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像个饭后散步的路人,不紧不慢地缀着。

  街对面,一个戴着草帽、假装在看报纸的男人“老鹰”,则像一道与他平行的影子,利用公交站牌和人群的掩护,交替前进。

  这是一个标准的、教科书式的专业追踪阵型。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用常规手段摆脱的移动囚笼。

  李毅没有回头,没有加速,甚至没有选择钻进更容易甩掉尾巴的窄巷。

  那只会暴露他的心虚,让猎犬的獠牙咬得更紧。

  他反而像个对这座城市充满好奇的乡下人,径直走进了街角一家灯火通明的国营百货商店。

  刺眼的白炽灯光和柜台小姐热情的叫卖声扑面而来,他像是被这股繁华的气息冲得有些晕眩,漫无目的地在货架间闲逛。

  最终,他在一处卖手表的玻璃柜台前停下了脚步。

  “同志,看看表?”售货员小姐姐热情地招呼道。

  “我……我就看看。”李毅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乡下人特有的局促,弯下腰,装作在仔细研究那些锃亮的“上海”牌手表。

  然而,他那双看似被表盘吸引的眼睛,瞳孔的焦点却穿过了玻璃,清晰地倒映出他身后那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那块弧形的玻璃柜台反光里,一个完整的、动态的战场沙盘,被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夹克的“铁锥”,正站在门口不远处,假装在看墙上的宣传画,眼角的余光却像两把锋利的钩子,死死地锁定着自己。

  他也看到了街对面,那个戴着草帽的“老鹰”,已经收起了报纸,正靠在一根电线杆旁点烟,看似随意,站立的角度却能将百货商店的两个出口,同时纳入监视范围。

  他甚至能看到两人之间,隔着车水马龙,用一个极其隐蔽的、点头的动作,无声地交换着信息。

  两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李毅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他缓缓直起身,对着售货员小姐姐憨厚地笑了笑:“太贵了,买不起。”

  说完,他转身,平静地走出了百货商店。

  确认了处境,返回图书馆那个唯一的安全屋,已经等于**。

  他脑海中,那张花了五块钱买来的、早已被他“过目不忘”能力刻录下来的市区地图,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放弃了所有规划好的路线,朝着一个全新的、代表着极致混乱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城市西边的“鸽子笼”城中村。

  当李毅的身影一头扎进那片楼挨着楼、巷连着巷的黑暗迷宫时,“老鹰”和“铁锥”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们被迫收缩了追踪距离,从五十米压缩到了三十米,以防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岔路口跟丢目标。

  追猎的节奏,第一次被李毅带着走了。

  这里是城市的灰色地带,是规则的真空区。

  数不清的违章建筑像疯长的肿瘤,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狭窄的巷道里,头顶是密如蛛网的电线和滴着水的晾衣杆,脚下是湿滑泥泞的青苔路。

  李毅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这片巨大的三维迷宫里,开始了致命的舞蹈。

  他猛地拐进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一线天”窄巷,就在即将绕过一个转角时,他身上的蓝色电工外套被他闪电般地脱下,动作快如幻影,顺手就搭在了巷口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煤气罐上。

  从后面追来的视角看,那件外套的轮廓,像极了一个人正扶着墙在剧烈地喘息。

  而李毅本人,则踩着墙边一根粗大的排水管,双手抓住二楼一户人家凸出的防盗网,腰腹发力,身体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二楼的雨棚,随即闪身钻进了这栋楼那黑洞洞的内部楼道。

  几秒后,“老鹰”和“铁锥”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包抄进了窄巷。

  “**!空的!”

  当他们看到那件搭在煤气罐上的外套时,两人立刻意识到被耍了!

  “进楼了!快!”

  他们怒吼着冲进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然而,这栋楼是典型的“棺材房”,前后左右都有出口,如同一个四通八达的蜂巢。

  李毅早已从他们预判相反的后门溜出,穿过一个挂满了五颜六色床单、如同万国旗般的小院,闪身钻进了隔壁另一栋楼。

  他没有继续逃跑。

  他悄无声息地,一路摸上了这栋楼的天台。

  天台上,夜风呼啸,带着城市独有的、混杂着油烟和尘土的气息。

  李毅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后,像一头蛰伏在巢**的顶级掠食者,冷静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搅乱的猎场。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老鹰”和“铁锥”的身影,从楼里冲了出来。

  两人碰头,懊恼地打着手势激烈地交流着,脸上写满了职业生涯受到侮辱后的愤怒。

  随即,他们不再追逐,而是迅速分开,开始以那栋楼为中心,画出一个更大的包围圈,试图对整片“鸽子笼”进行封锁排查。

  冷风吹过,李毅的眼神锐利如刀。

  他明白,自己暂时安全了,但也像一只鸟,被彻底困在了这个巨大的笼子里。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阿飞的反应速度和手段的狠辣,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原定的、与三哥那个不靠谱的“三天之约”,已经成了一个随时会引爆的、致命的陷阱。

  计划,必须推翻。

  他就在这冰冷的天台上,蜷缩在巨大的水泥水箱后,准备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而明天,他必须用更疯狂、更雷霆的手段,将三和地区这潭浑水,彻底引爆!

  ……

  一辆停在“鸽子笼”外的黑色桑塔纳里,阿飞静静地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汇报。

  “鹰巢,目标是条泥鳅,钻进‘鸽子笼’消失了。反侦察能力极强,不像新手。我们已封锁片区,但找到他需要时间。”

  阿飞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缓缓地、无声地捏成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拿起另一部对讲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泥鳅,是条龙。”

  “给我把‘鸽子笼’当成铁桶围起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他放下对讲机,看着远处那片如同黑色巨兽般蛰伏的城中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倒要看看,一条过江龙,能憋气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