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

  他凭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

  李世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死死地盯着许元,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许元只是微微垂下眼睑,语气淡漠。

  “没有为什么。”

  “臣,就是不想做。”

  这句回答,比之前那句“不愿意”,更加诛心。

  没有理由。

  不是条件不够,不是能力不行。

  就是单纯的,不想。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帝王,对皇权,对这所谓的万世功业的……蔑视。

  “好……”

  李世民气到极致,反而笑了。

  那笑声,嘶哑而冰冷,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好一个许元。”

  “好一个……不想做。”

  他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拔剑杀人的冲动。

  他怕。

  他怕自己再多看许元一眼,就会忍不住,当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竖子,碎尸万段。

  “滚。”

  一个字,从他的喉咙深处咆哮而出。

  “给朕……滚出去!”

  许元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平静地躬身,行了一礼。

  “臣,告退。”

  说罢,他转身,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走出了甘露殿。

  仿佛身后那足以焚尽一切的帝王之怒,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许元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

  李世民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案几,上面的奏折、笔墨、茶杯,散落一地。

  “竖子!竖子!安敢欺朕!”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早已候在殿外的长孙无忌等人,听到动静,脸色大变,连忙冲了进来。

  “陛下!”

  “陛下息怒!”

  他们看到殿内一片狼藉,和那个状若疯魔的帝王,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陛下,龙体为重啊!”

  长孙无忌冲到最前面,抱着李世民的腿,苦苦劝道。

  李世民双目赤红,指着殿门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听到了吗?你们都听到了吗?”

  “朕……朕如此待他,他竟敢……他竟敢说他不愿意!”

  “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推开长孙无忌,在大殿中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他一边走,一边骂。

  “不识抬举的东西!”

  “朕真是瞎了眼,才会看重他!”

  “天下大同?朕看他是想天下大乱!”

  长孙无忌等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从未见过李世民发这么大的火。

  这比当年在玄武门前,还要可怕。

  良久。

  李世民似乎骂累了,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平复了一些。

  他停下脚步,眼神中的暴怒,化作了无尽的冰冷与厌恶。

  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开口。

  “传朕旨意!”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

  “奴婢在。”

  李世民的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告诉晋阳。”

  “明日,不必去许元的府邸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充满了嫌恶。

  “那样的东西,也配得上朕的女儿?”

  “是……是!”

  内侍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退下。

  长孙无忌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片苦涩。

  他们知道,这位陛下,是真对许元伤透了心。

  然而,正当那名传话的内侍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的时候,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等等。”

  内侍的身子猛地一僵,转过身重新跪伏在地,等待李世民的吩咐。

  “陛下……”

  李世民没有看他。

  他依旧站在那片狼藉之中,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岳。

  那滔天的怒火,似乎在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萧索。

  李世民想不通。

  他将自己最宏伟的梦想,最深沉的信任,都捧到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前。

  他甚至愿意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那个被他视作掌上明珠的晋阳,都许配给他。

  可许元……

  罢了!

  李世民缓缓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内心舒畅了许多。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难明的晦暗。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算了。”

  “这小子,是故意的!”

  “但朕,偏不让他如意!”

  李世民冷哼一声,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

  许元那小子一直在求死,刚才的举动,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否则一开始听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也不会露出那些钦佩之情。

  哼!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

  李世民想到这,这才感觉重新拿捏了许元,心情也好了许多。

  “不用去晋阳那儿了。”

  李世民朝着内侍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了一旁。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一脸错愕。

  他们跟在李世民身边这么多年,从秦王府到这甘露殿,从未见过这样的陛下。

  前一刻,还怒火滔天,恨不得将那许元碎尸万段。

  下一刻,却又自己收回了成命。

  这已经不是偏袒了。

  这简直是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

  房玄龄的眼神变了。

  他看着龙椅前那个疲惫的背影,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当然知道陛下对许元的看重。

  无论是“摊丁入亩”的惊世之策,还是长田县那神乎其神的政绩。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份看重,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当面顶撞,龙颜大怒,却连一丝一毫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

  甚至……还依旧让自己最宠爱的晋阳公主,与他往来。

  这许元,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

  房玄龄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能让陛下如此失态,又如此隐忍的,绝不是什么花言巧语。

  而是……

  房玄龄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西方,凉州的方向。

  长田县。

  陛下和无忌他们,都曾跟他描述过那个地方。

  说那里的富庶,堪比江南。

  说那里的百姓,安乐和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当时的他,听了只当是陛下和无忌言语间有所夸大。

  毕竟,那等景象,只存在于上古典籍的记载之中,是圣人所追求的至高理想。

  可现在看来……

  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甚至,他们所描述的,还不及长田县真实的万分之一。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陛下今日这般反常的举动。

  长田县,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个叫许元的年轻人,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刻,房玄龄的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