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边。

  许元步履从容地走出了皇城。

  身后的那座巍峨宫殿,以及殿内那足以焚尽一切的帝王之怒,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优哉游哉,仿佛刚刚只是出门逛了一圈。

  回到大理寺时,衙门内外的氛围,明显不一样了。

  此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所有见到他的官吏、差役,无不躬身行礼,脸上堆满了谦卑而热切的笑容。

  “许寺丞,您回来了。”

  “许寺丞安好。”

  许元刚一脚踏进大理寺正堂,一群同僚便立刻围了上来。

  为首的大理寺少卿,脸上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许寺丞,恭喜,恭喜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许寺丞,听闻今日在甘露殿,陛下亲自褒奖了您,您可真是圣眷正隆,我等望尘莫及啊!”

  “日后还请许寺丞多多提携,多多提携啊!”

  一声声恭维,一张张笑脸,热情得让许元有些不适应。

  他知道,发生在太极殿的事情,已经被人传了回来。

  在这些人看来,自己已经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即将平步青云的权臣。

  然而。

  许元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眉头却不自觉地,深深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他要的,不是这个效果。

  他来长安,可不是为了平步青云升官发财的!

  可现在呢?

  连大理寺这帮整日与刑名打交道的老油条,都认为自己是陛下的红人了。

  那朝堂上那些人精,又会怎么想?

  这样一来,就算自己再怎么惹事,恐怕他们也会因为顾忌李世民的颜面,不敢轻易弹劾自己。

  甚至,有些人为了讨好李世民,还会主动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还怎么死?

  这计划,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不行。

  许元心中警铃大作。

  绝不能让这种“圣眷正隆”的印象,继续发酵下去。

  避免夜长梦多,必须想个办法,尽快干一票大的。

  一票足以让李世民彻底对自己失望,甚至感到威胁,不得不杀了自己的大事。

  想到这里,许元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

  他随意地应付了众人几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公房。

  关上房门,他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片刻之后。

  “来人。”

  门外,刘畅的声音立刻响起。

  “寺丞,有何吩咐?”

  “进来。”

  刘畅推门而入,脸上也带着几分喜色,正要开口道贺。

  却见许元面沉如水,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

  刘畅心头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躬身道:

  “寺丞。”

  许元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刘评事,我问你,咱们大理寺最近,可有什么得罪人的活儿?”

  “啊?”

  刘畅闻言一愣,满脸都是不解。

  “就是那种……没人肯干,谁碰谁倒霉的案子。”

  许元又补充了一句。

  刘畅彻底懵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许元,试探着问道:

  “寺丞,您……您这是何意啊?”

  这位新上司的行事作风,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放着青云路不走,怎么偏偏要去钻牛角尖,找硬骨头啃?

  他连忙劝诫道:

  “寺丞,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您如今圣眷正隆,正是稳扎稳打,积攒资历的时候,何必去碰那些烫手的山芋?”

  “再说了,现在整个大理寺,谁还敢像之前那样,故意拿案子为难您?他们躲您还来不及呢。”

  刘畅说的是实话。

  现在谁不知道许元得了陛下的恩宠,在大理寺,乃至整个长安官场,谁敢惹他,就是跟陛下的脸面过不去。

  然而,许元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畅,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问你你就说。”

  刘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疑难杂案不计其数。

  但要说没人敢碰,谁碰谁倒霉的……

  忽然,刘畅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房内没有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许元跟前。

  “寺丞,这……倒确实有一件。”

  “说来听听。”

  许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刘畅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

  “是一桩旧案了,卷宗一直在库房里压着,陛下也曾下旨让大理寺彻查,可……可咱们大理寺上下,都把它当成烫手山芋,一直在拖着。”

  “哦?为何?”

  许元来了兴趣。

  刘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和恐惧。

  “因为……这案子,牵扯太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据下官听闻,这案子……似乎跟宗室有关。”

  宗室?

  李唐皇族?

  有点意思。

  许元的手指,在桌面上停下了敲击。

  刘畅见许元神色不变,咬了咬牙,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不仅如此……好像还牵扯到了……”

  “梁国公府的……公子。”

  “嗯?”

  闻言,许元不由得眉毛一挑。

  梁国公府!

  那不就是房玄龄的府邸吗?

  当朝宰相,天子心腹,肱股之臣!

  还有宗室。

  李唐皇族!

  这案子,一头牵着皇亲国戚,另一头连着当朝宰辅。

  这简直……

  简直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就是为他许元量身定做的催命符啊!

  得罪一个宗室,或许李世民还能忍。

  得罪一个房玄龄,或许李世民也能看在自己“才华”的份上,压下去。

  可若是将这两方势力,绑在一起得罪个遍呢?

  到时候,物议沸腾,朝野震动。

  于公,是为了平息宗室与宰相的怒火,稳定朝局。

  于私,是房玄龄在旁边吹风,宗室在背后施压。

  他李世民,怕是想保自己,都找不到由头吧?

  想到这里,许元眼中的光芒,亮得有些骇人。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快说,具体是什么案子?”

  刘畅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许元双目放光,嘴角微微上扬,那神情不像是听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反倒像是饿狼见到了鲜肉。

  这位上司,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