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甘露殿,只剩下李世民粗重的呼吸声,和跪在地上,已经彻底傻掉的郑庭之。

  郑庭之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陛下不应该是先担心高阳公主的名誉受损吗?

  不应该是先想着如何将此事压下去,保全皇家颜面吗?

  怎么……

  怎么反而先担心起许元的安危来了?

  甚至不惜深夜急召国公入宫,看这架势,是要调兵?

  为了一个许元,调动兵马?

  郑庭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位许寺丞,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不成……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郑庭之的心底冒了出来。

  难不成,这个许元,是陛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

  与此同时。

  蓝田县郊外,一处破败的农家院落左近。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平添了几分萧瑟。

  许元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蹲伏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之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远处那条通往农家院落的唯一小径。

  在他的身后,刘畅和十名大理寺的武侯官差,同样屏息凝神,潜伏在黑暗里。

  从傍晚抵达蓝田县,他们便没有进城,而是直接来到了这处荒郊野外。

  天色早已黑透,冰冷的夜露打湿了衣衫,寒意顺着领口不断往身体里钻。

  “大人。”

  又一阵寒风吹过,刘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问道。

  “咱们……还要等多久?”

  “这都子时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您说……会不会是您判断错了?那辩机和尚,根本就没想过来这里。”

  许元没有回头,视线依旧锁定着远方。

  “急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做贼的人,总会心虚。”

  “辩机那秃驴今日在寺中被我那般逼迫,又眼睁睁看着你出城,他若是不心虚,那才有鬼了。”

  许元选择的这个埋伏地点,并非随意为之。

  院落里住着的那户人家,姓张,人称张老倔。

  半年前,会昌寺强占土地,就数这张老倔一家反抗得最为激烈。

  张老倔有三个儿子,都会些拳脚功夫,当初和会昌寺的武僧硬是打了一场,虽然最后还是被强占了田地,人也被打伤,但却不像别家那般,连个屁都不敢放。

  也正因如此,这张家,就成了辩机眼中最扎眼的一根刺。

  一个最有可能出来作证的活口。

  许元算准了。

  辩机要抹除证据,要杀人灭口,这张家,必定是他的首选。

  他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缓缓流淌。

  寒意越来越重,就连那些身强力壮的武侯官差,也有些扛不住了,不住地搓着手,哈着白气。

  刘畅的耐心,也快要被消磨殆尽。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城报信的举动,反而打草惊蛇,让对方不敢妄动了。

  就在这时。

  一直如雕塑般纹丝不动的许元,眼神忽然一凛。

  他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黑暗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风声和虫鸣的异响。

  是马蹄声。

  而且,来人很小心,在马蹄上裹了布。

  若非他五感远超常人,根本无法在这风声鹤唳的夜晚察觉到。

  “都打起精神来。”

  许元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而冷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鱼儿……上钩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刘畅和十名官差,身体皆是猛地一震。

  所有的困意和寒冷,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与紧张。

  所有人立刻握紧了手中的佩刀,将呼吸压至最低,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条黑暗的小径尽头。

  夜幕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仿佛都已停歇,只有众人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在墨色的夜里回荡。

  刘畅和那十名武侯官差,此刻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顺着许元的目光望去,在那条蜿蜒小径的尽头,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正在蠕动。

  来了。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仿佛夜枭啼鸣般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那是脚步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径之上。

  他们没有走正路,而是贴着路边的阴影,身形压得极低,动作迅捷如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共七八人。

  每个人都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中闪烁着寒芒的眼睛。

  杀气。

  冰冷刺骨的杀气,即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也清晰可辨。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得可怕。

  那七八道黑影在靠近张家院落的瞬间,骤然提速,瞬间化作离弦之箭,直扑那扇破旧的院门。

  为首那人甚至没有去推门,而是猛地一个提气,一脚踹出。

  “砰!”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脆弱的木门,被他一脚直接踹得四分五裂。

  “啊——!”

  院中,瞬间响起了张老倔一家惊恐的尖叫。

  “什么人!”

  “你们要做什么?”

  伴随着男人愤怒的嘶吼与女人的哭喊,是兵器入肉的沉闷声响和凄厉的惨叫。

  这些黑衣人,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进院就是下死手。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灭口。

  看到这一幕,刘畅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然而,许元的动作比他更早。

  他依旧蹲伏在草丛里,身体没有丝毫移动,但他的右手,已经悄然探入了怀中。

  眼看着一名黑衣人已经冲入正屋,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对准了炕上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撕裂了夜的宁静。

  那正要挥刀的黑衣人,动作猛地一僵。

  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

  那飞刀整个没入了进去,只留下一截刀柄,精准地钉断了他的手筋。

  “铛啷。”

  钢刀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呃啊!”

  剧痛此刻才传遍全身,那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着手腕连连后退。

  “什么人?”

  “有埋伏!”

  院内其余的黑衣人反应极快,瞬间放弃了对张家人的追杀,背靠背聚拢在一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许元缓缓从草丛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辩机大师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们还真是看得起这户庄稼人,竟派了这么多人来。”

  随着他的话音,刘畅和十名官差也纷纷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夜色下泛着森然的寒光,从四面八方,缓缓向院落逼近。

  包围之势,已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