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许元还没开口。

  他身旁一个穿着县丞官服的中年人,却已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对着城下怒斥道。

  “放肆!”

  此人正是长田县丞,方云世。

  他对着尉迟恭怒喝道:“你又是何人?有何资格在此质问我家县尊大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方云世涨红了脸,义愤填膺地指着远处的黑暗。

  “我长田县,地处河西走廊要冲,西接吐谷浑,北临突厥,乃三战之地!”

  “若非我家县尊大人高瞻远瞩,厉兵秣马,以强军震慑宵小,你以为长田县还能有今日之繁荣?”

  “若真按朝廷法度,只在此地屯兵千八百人,恐怕这长田县,早就被那些豺狼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等扩充军备,乃是为了保境安民,何来谋反一说?”

  “反倒是你!”

  方云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尉迟恭。

  “无陛下圣旨,无兵部行文,擅自带甲兵围困县城,意图不轨!我看,真正想要谋反的,是你们才对!”

  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然而,许元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方县丞。”

  “嗯?大人?”

  方云世连忙躬身。

  “退下。”

  许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大人。”

  方云世不敢多言,悻悻地退到了一旁。

  许元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城下的尉迟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谋反?”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将军,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许元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本官有多少军队,是不是在谋反,这些,与你何干?”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张狂而霸道。

  “在这长田县一亩三分地上,本官,就是天,就是法!”

  “本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无论是城下的玄甲军,还是城楼上的方云世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元。

  这番话,已经不是谋反了。

  这是公然不将朝廷,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这是自立为王!

  尉迟恭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戎马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狂妄之徒!

  “你……你这谋逆之徒,竟还敢口出狂言,真当这大唐无人制你不成?”

  许元却完全无视了他的愤怒,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

  “本官没时间跟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现在,本官只问你最后一遍。”

  “降,还是不降?”

  “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三。”

  “二。”

  许元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倒数声,如同催命的钟摆,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城楼上,那冰冷而疯狂的气场,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许元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然而,许元的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看着城下尉迟恭那张又惊又怒的脸,心中却是暗自思量了起来。

  ‘私屯数万精兵,言语间公然藐视朝廷,形同自立为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坐实了谋逆的大罪。’

  ‘等李道宗回去之后,知道了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下旨将我弄死了吧?’

  而城下,尉迟恭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同时也十分凝重。

  许元身边那个年轻人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长田县,地处河西走廊要冲,西接吐谷浑,北临突厥,乃三战之地!

  长田县能有今日之繁荣,确实十分难得。

  莫非,是因为这些军队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无论许元出于何种目的,私屯大军,公然藐视朝廷,这都是不折不扣的谋逆之罪。

  而他尉迟恭的使命,是保护陛下,不是来给一个逆贼寻找理由的。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黝黑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狰狞无比,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许元,休要猖狂。”

  他的目光扫过城楼上的许元,最终却仿佛要刺穿城墙,看到那被扣押在县衙中的两人。

  “你若敢动我等一根汗毛,尤其是伤了我家掌柜的和账房先生。”

  尉迟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不出三月,大唐北境所有边军,会尽数汇于此地!”

  “届时,这长田县,必将化为齑粉,鸡犬不留!”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尸山血海的杀气,是来自大唐战将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

  然而,城楼上的许元,听完之后,却只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完全没将这足以让任何一个边将胆寒的威胁放在心上。

  “说完了?”

  许元懒洋洋地问道。

  尉迟恭一愣,胸中准备好的千言万语,瞬间被堵了回去。

  “说完了就赶紧选。”

  许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神情,像是在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

  “降,还是不降?”

  “本官还要回去睡觉呢,哪有时间在这里跟你瞎耗?”

  “你……”

  尉迟恭一口气血直冲脑门,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狂妄。

  实在是太狂妄了!

  他尉迟恭纵横天下,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便是面对颉利可汗,面对那些世家门阀之主,也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睡觉?

  数万大军在此对峙,血战一触即发,这个竖子,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睡觉?

  这是何等的蔑视。

  “竖子安敢如此!”

  尉迟恭终于忍无可忍,手中马槊重重一顿,发出震耳的嗡鸣。

  “你可知,对大唐玄甲军动手,是何等后果?”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玄甲军,是大唐的骄傲,是陛下的亲军,是战无不胜的象征。

  他不信,这世上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这支军队下死手。

  “哦?”

  许元闻言,终于来了点兴趣,他探出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城下的尉迟恭。

  “玄甲军?”

  他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

  “老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许元一脸油盐不进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

  “你说你们是玄甲军,你们就是玄甲军了?”

  “本官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吐谷浑,或者是突厥的奸细,假扮成我大唐军队,意图赚开城门,刺探军情?”

  他摊了摊手,表情无辜至极。

  “毕竟,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本官身为长田县令,为一县百姓安危计,不得不防啊。”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可听在尉迟恭的耳朵里,却比任何羞辱都更加刺耳。

  这么明晃晃的大唐军制,许元竟然说他们是吐蕃和突厥的奸细?

  可是……

  现在他又不能明说自己的身份,真是气煞他了。

  尉迟恭脸色铁青,但面对许元的话却又偏偏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