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雅间内,落针可闻。

  灭国?

  许元竟然直接灭了一国?

  虽然只是个弹丸小国,但那终究是一个国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子民,有自己的军队。

  可是在这个方云世的口中,就仿佛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三千人,一夜奔袭三百里。

  一个时辰,破城。

  杀其王族,灭其军队。

  这等雷霆手段,这等狠戾作风,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分明是一个纵横沙场多年的绝世凶人。

  李世民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打天下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也跟许元差不多的年纪吧?为了拿下洛阳的王世充,面对窦建德十万大军,自己亲率三千玄甲军奔赴虎牢关。

  一战!

  擒双王!

  那是何等霸气!

  风华少年,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试比高!

  如今,他竟然在许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几分过往。

  就在这时,方云世站起了身,对着两人拱了拱手。

  “二位王爷,夜已经深了,草民已经为二位在楼上备好了上房,还请早些歇息。”

  他的态度,依旧恭敬。

  “县衙那边,许大人还在等草民回去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二位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楼下的伙计便可。”

  说完,他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走下了楼。

  脚步声渐行渐远。

  雅间里,只剩下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窗外的喧嚣,似乎又一次涌了进来。

  可他们二人,却觉得这满室的温暖,都驱不散心中那股愈发浓重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无忌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李世民都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咕咚。”

  他一口饮尽,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陛下。”

  他看向窗边负手而立的李世民,声音沙哑。

  “这个许元……”

  “我们,似乎一直都把他看简单了。”

  长孙无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此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眼光之长远,臣……平生未见。”

  “将他带回长安,真不知是福是祸。”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与担忧。

  “长安城的那潭水,本就深不可测。如今再将这么一条猛龙丢进去……”

  “恐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李世民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向长田县那灯火璀璨的夜空。

  良久,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里,有凝重,有忌惮,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亢奋。

  “福兮?祸兮?”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辅机,你不觉得,这样才更有趣吗?”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安城里,可比不得这小小的长田县。”

  “百年世家,千年望族,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们的手段,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便是朕,有时候也要退让三分。”

  “朕倒是很想看看。”

  李世民的嘴角,笑意更浓。

  “许元到了长安,面对诸多情况,究竟是他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被那些世家大族,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缓缓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许元。

  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啊。

  ……

  与此同时。

  长田县县衙,书房之内。

  灯火通明,将许元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拉得老长。

  他正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持笔,一手按着一卷厚厚的宗卷,眉头微蹙,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公务。

  方云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烛光下那个年轻得过分,却肩挑一县十数万人生计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担忧。

  许元头也未抬,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都安排好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云世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回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那位王爷……鄂国公,还有赵国公,都已在福满楼住下,小人特意交代了掌柜,好生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许元笔尖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批复完最后一份文书,他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方云世还站在原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退下。

  那张一向精明得如同老狐狸般的脸上,此刻竟写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许元有些讶异。

  “怎么了?”

  “还有事?”

  方云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人……您真的要跟他们回长安?”

  许元闻言,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

  “怎么,江夏王不是说了么,陛下要我回长安,难道我还能抗旨不成?”

  方云世的脸色却丝毫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凝重。

  “可是大人,这长田县……”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小的书房,目光所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整个长田县如今繁荣的景象。

  “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心血啊。”

  “小学、中学、技工学堂,刚刚步入正轨;福彩的收益,才将将能覆盖孤儿院与养老堂的开支;水泥路才铺了一半,新的纺织工坊也才建好……”

  “长田县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每一步都需要您来搀扶。”

  “您若是走了,这里……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云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眼眶甚至都有些泛红。

  “更何况,长安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您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那些世家大族,朝堂诸公,岂能容得下您?”

  “此去,生死难料啊,大人!”

  他越说,心中的担忧便越是无法抑制。

  在方云世看来,许元留在长田县,便是天高任鸟飞的潜龙。

  可一旦去了长安,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将自己置于砧板之上,任人宰割。

  看着方云世那真情流露的焦急模样,许元心中的某处,微微一暖。

  他站起身,走到方云世的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