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王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三年前,亳州刺史的公子,也就是那位余公子,和孙家的管事孙福,一同找上了我。”

  “他们说,可以庇护我,甚至给我提供钱粮兵器,但有一个条件。”

  “就是要我这大扁山,成为他们养在暗处的一条狗。”

  “这些年,他们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得做什么。”

  “有时候是替他们除掉一些不听话的商贾,有时候是替他们恐吓一些新到任的小官。”

  “亳州地面上,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几乎都是小人带着兄弟们去做的。”

  说到这里,王虎急忙辩解道。

  “但是侯爷明鉴!小人虽然是匪,但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小人早就对手下的人立下过规矩,只准劫财,绝不可伤及无辜百姓的性命,更不许……不许凌辱妇女!”

  “这些年,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私下里犯了忌讳,都被小人寻了由头,亲手给宰了!”

  “小人敢对天发誓,我王虎手上虽有人命,但没有一条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今日之事,也是那孙家和余公子一同下的命令。他们给了小人一张五千两的会票,说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五千两,并且将亳州城外的良田百亩划给小人,送小人的家人离开大唐。”

  “小人……小人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财迷心窍,才敢对侯爷您动手啊!”

  说完,王虎再次重重地磕下头去,声泪俱下。

  “侯爷,罪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山谷里,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王虎沉重的喘息声。

  许元听完,心中已然明了。

  养寇自重,借匪徒之手,行不轨之事。

  这亳州刺史和孙家,胆子还真是不小。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看在你还算有几分底线,没有滥杀无辜的份上。”

  “本侯,可以饶你不死。”

  王虎闻言,如蒙大赦,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谢侯爷!谢侯爷不杀之恩!”

  “但是……”

  许元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和你手下这五百多号人,接下来要怎么做,能为自己赎多少罪,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王虎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许元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戴罪立功。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叩首道:“罪人明白!罪人愿为侯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只求侯爷,能救出小人的家人……”

  “本侯,一言九鼎。”

  许元淡淡地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远处另一堆篝火走去。

  那里,跪着另外两个阶下之囚。

  这两名黑衣人被分开看押,此刻被士卒重新押到了一起,跪在许元面前。

  相较于王虎的崩溃和绝望,这两人倒是显得镇定许多。

  虽然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死士才有的麻木与狠戾。

  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审判。

  许元走到他们面前,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说说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指使你们的人是谁?”

  “除了刺杀本侯,还有什么后手?”

  “另外,亳州城中,有多少守军?城防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然而,两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其中一人,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东西?

  痴人说梦。

  许元似乎也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

  他轻笑了一声。

  “骨头还挺硬。”

  “不过,你们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

  许元蹲下身,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

  “本侯其实,根本不需要你们开口。”

  “因为,王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话音刚落。

  那两名黑衣人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他们的眼中,同时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王虎……招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很清楚,王虎的家人还在主家手上,他怎么敢背叛?

  许元将他们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知道,他已经在这两人坚固的心理防线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带他们上来。”

  许元站起身,对着身后的玄甲军挥了挥手。

  几名士卒立刻上前,粗暴地将两人架起,拖着他们朝着山谷一侧的缓坡上走去。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们就被带到了山坡的最高处。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山谷,以及……山谷之外的景象。

  当他们的目光,越过山谷中那片厮杀过后的狼藉,投向远处的黑暗时。

  两人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只见山谷之外的旷野上,一点点,一簇簇,一片片的火光,如同天上的繁星坠落凡间,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一堆篝火旁,都影影绰绰地能看到无数的人影。

  还有那如林般竖立的兵器,在火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芒。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规模庞大到让他们感到窒息的军队。

  寂静。

  肃杀。

  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远古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咕咚。”

  其中一名黑衣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这……这……怎么可能……”

  另一人更是双腿一软,若不是被玄甲军士卒架着,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这么多人?

  而且,都是玄甲军!

  他们一直以为,许元南下,最多也就带了进入梁县的那两百来人。

  可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许元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声音幽幽地响起。

  “现在,看到了?”

  两人身子一僵,机械地回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许元。

  许元没有理会他们的惊骇。

  他伸手指着山下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严。

  “亳州刺史宋乾,勾结亳州世家孙氏,养寇自重,豢养私军,罪证确凿。”

  “而你们,奉他们的命令,当街刺杀本侯,更是形同谋反。”

  “按我大唐律例,此乃株连九族的大罪。”

  许元的声音,顿了顿。

  他转过头,目光如电,直视着两人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

  “本侯现在,就要带着这六千大军,兵临亳州城下,清剿逆贼。”

  “只不过……”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惋惜。

  “攻城,总归是件麻烦事。”

  “本侯的玄甲军,每一个都是大唐的宝贝,若是折损在小小的亳州城下,未免太过可惜。”

  “所以,本侯现在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许元缓缓地踱步到两人面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诉本侯,打开亳州城门的办法,或者,提供其他有价值的情报。”

  “本侯,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毕竟,你们的主子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们是选择为他们陪葬,还是为自己,求一条活路……”

  “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