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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阿母剖白心迹后，金姣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又像是彻底放纵了自己被悲伤和怨恨侵蚀的内心。
她不再强迫自己扮演那个“懂事”、“坚强”的湖阳公主。
除了对着刘彻，因着阿母反复叮嘱“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是你我母女日后的倚仗，纵有不满，面上切不可显露”而勉强维持着几分客气疏离的姐弟情谊外。
对其他所有人，她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排斥。
首当其冲的，便是韩嫣。
那日之后，金姣便再不许他踏入湖阳公主府半步。
任凭韩嫣如何在府门外长跪不起，如何顶着风雪雨水，哭得声嘶力竭，形容枯槁，像条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般卑微乞怜，金姣连一眼都懒得施舍。
“让他滚。”这是她唯一留给守门仆役的话，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曾经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他刻意迎合的媚态，如今回想起来，只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正是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愿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跪着抱住了她的腿，成了阻拦她去见阿翁最后一面最直接的帮凶！
她恨他！恨他的懦弱，恨他的“为你好”，恨他当时那副惊慌失措、只会哭着哀求的没用模样！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金姣生下了一个男婴。
初为人母的那一刻，看着怀中那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生命，听着他细弱的啼哭，金姣冰封的心湖确实曾泛起过一丝微弱的涟漪。
这是她的骨肉，是阿翁期盼过的孙辈。
她甚至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柔情，亲自为他取名“金琼”，将自己的姓氏赋予他。
“琼”，美玉，珍宝之意。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她灰暗生命中一点新的慰藉。
王太后更是爱屋及乌，对这个流淌着女儿血脉的外孙疼爱有加，赏赐如同流水般送入公主府。
然而，随着韩琼一日日长大，那张小脸竟渐渐显露出其父韩嫣的影子。
眉眼，鼻梁，甚至那微微上翘的唇角……无一不在提醒着金姣，这个孩子身上流着那个她厌恶的男人的血！
金姣心中那点本就微薄的母爱，在日复一日的“睹物思人”中消耗殆尽。
她越看越觉得烦躁，越看越无法忍受。
那双酷似韩嫣的眼睛望过来时，里面纯粹的孺慕和依赖，只会让她想起韩嫣跪地哀求时同样湿漉漉的眼神，从而引发更深的厌弃。
“把他抱走！”
终于有一天，在孩子蹒跚着向她走来，伸着小手要她抱时，金姣猛地别开脸。
声音冷硬地对乳母吩咐，“以后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送到他父亲那里去！”
既然她连韩嫣都不要了，这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她又何必留在身边碍眼？
乳母吓得魂飞魄散，却不敢违逆，连忙抱起懵懂无知的小公子，匆匆退下。
连原本金琼这个名字也改成了韩琼，既然注定是属于韩嫣的孩子就不要留着她的姓氏了。
自此，金姣便将这父子二人彻底抛诸脑后，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韩嫣几次试图将孩子送回公主府，祈求能借此挽回一丝她的心软，都被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宫里的王太后得知后，也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本就是因为姣姣才爱惜那个孩子，既然姣姣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强求，免得惹女儿心烦。
不过，到底是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身上也留着她的血脉，该给的份例和尊荣一样不少，也绝不允许外人欺辱了去，但也仅此而已。
为了排解女儿的郁结，让她开心，王太后开始变着法儿地往公主府送人。
皆是精挑细选的美少年，或清冷，或温润，或妖娆，各有风姿，名义上是伺候的仆从，实则心照不宣。
金姣对此无可无不可。
她收下了，却并不上心。
偶尔兴致来了，会召幸一两个顺眼的，也不过是满足身体最原始的欲望，如同饮鸩止渴，片刻欢愉之后，是更深沉的空虚和麻木。
她更多的时日，是带着大批的仆从护卫，离开长安这座令人窒息的城池，四处游历散心。
江南烟雨，塞北黄沙，巴蜀险峻，东海浩渺……她踏遍名山大川，看尽各地风物。
遇到壮丽的景色，或是觉得有趣的民俗，她会让随行的画师仔细描绘下来。
一些她特别叮嘱的，便仔细收藏起来，偶尔独自翻看；
一些觉得妙丽的，便命人送往长安皇宫，给阿母瞧瞧。
算是全了一份孝心，也让深居宫闱的阿母能藉着画纸，看看这宫墙外的天地。
日子便在这看似洒脱、实则漫无目的的漂泊中缓缓流逝。
直到建元四年的春天。
那是在一次郊游踏青的回程途中，她的车驾因避让一群受惊的牛羊而暂时停靠在路边。
金姣有些烦躁地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目光随意扫过不远处一个正在驯服烈**年轻身影时，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骑装，身姿却异常挺拔矫健，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倔强和坚毅。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明明时隔多年，金姣却清晰地记起了他。
是那个当年在郊外土路上，被一群少年围殴，却沉默着不肯低头，最后用那种执拗专注的目光望着她的少年！
鬼使神差地，她招来随行的侍卫长，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久，侍卫长回来禀报：“公主，那人名叫卫青，是平阳侯府上的骑奴。”
卫青！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金姣脑海中炸响！
原来是他！未来的大汉战神，大将军卫青！
尘封的历史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她立刻想起了卫青那个同样青史留名的姐姐——卫子夫。
她下意识地以为，按照“历史”，卫子夫此刻应该已经经由平阳公主刘娉的推荐，进入刘彻的后宫了。
这些年除了去见见阿娇连刘彻她都躲着走，对阿娇那些埋怨也不过稍作安慰罢了。
她连自己怨恨都不敢对刘彻表露，哪里会因为阿娇和刘彻的感情问题插手。
更何况馆陶公主和窦太皇太后还有刘彻那些事阿母早就叮嘱过她不能插手了，所以对刘彻后宫她还真没了解过。
然而，稍一打听，得到的消息却让她颇感意外。
原来，卫子夫确实曾入平阳侯府为歌姬，但不知何故，并未被刘娉献给皇帝。
反而在数年前，被当时的她府上的长史看中其伶俐，讨要了过来，在公主府当了一阵差。
后来借着她公主府的势，嫁给了一个颇有前途的基层小吏。
夫妻二人勤恳度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甚是美满。
而如今的平阳公主刘娉，正安安稳稳地与驸马曹寿待在封地，守着他们的孩子，过着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偶尔，她也会像金姣一样，约上南宫、隆虑两位妹妹，一同出游散心。
待到他们的驸马在长安或是封地待得寂寞了，寄来书信，拐弯抹角地表达思念，催促她们回去时，便成了她们姐妹间笑谈的一种别样夫妻情趣。
历史的轨迹，似乎在她未曾留意的地方，早已悄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金姣放下车帘，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
卫青……
这个名字，连同那双多年后依旧印象深刻、充满执拗生命力的眼睛，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微澜。
她忽然觉得，这次回长安，或许不会像以往那般无聊了。
自那日与阿母剖白心迹后，金姣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又像是彻底放纵了自己被悲伤和怨恨侵蚀的内心。
她不再强迫自己扮演那个“懂事”、“坚强”的湖阳公主。
除了对着刘彻，因着阿母反复叮嘱“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是你我母女日后的倚仗，纵有不满，面上切不可显露”而勉强维持着几分客气疏离的姐弟情谊外。
对其他所有人，她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排斥。
首当其冲的，便是韩嫣。
那日之后，金姣便再不许他踏入湖阳公主府半步。
任凭韩嫣如何在府门外长跪不起，如何顶着风雪雨水，哭得声嘶力竭，形容枯槁，像条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般卑微乞怜，金姣连一眼都懒得施舍。
“让他滚。”这是她唯一留给守门仆役的话，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曾经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他刻意迎合的媚态，如今回想起来，只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正是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愿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跪着抱住了她的腿，成了阻拦她去见阿翁最后一面最直接的帮凶！
她恨他！恨他的懦弱，恨他的“为你好”，恨他当时那副惊慌失措、只会哭着哀求的没用模样！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金姣生下了一个男婴。
初为人母的那一刻，看着怀中那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生命，听着他细弱的啼哭，金姣冰封的心湖确实曾泛起过一丝微弱的涟漪。
这是她的骨肉，是阿翁期盼过的孙辈。
她甚至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柔情，亲自为他取名“金琼”，将自己的姓氏赋予他。
“琼”，美玉，珍宝之意。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她灰暗生命中一点新的慰藉。
王太后更是爱屋及乌，对这个流淌着女儿血脉的外孙疼爱有加，赏赐如同流水般送入公主府。
然而，随着韩琼一日日长大，那张小脸竟渐渐显露出其父韩嫣的影子。
眉眼，鼻梁，甚至那微微上翘的唇角……无一不在提醒着金姣，这个孩子身上流着那个她厌恶的男人的血！
金姣心中那点本就微薄的母爱，在日复一日的“睹物思人”中消耗殆尽。
她越看越觉得烦躁，越看越无法忍受。
那双酷似韩嫣的眼睛望过来时，里面纯粹的孺慕和依赖，只会让她想起韩嫣跪地哀求时同样湿漉漉的眼神，从而引发更深的厌弃。
“把他抱走！”
终于有一天，在孩子蹒跚着向她走来，伸着小手要她抱时，金姣猛地别开脸。
声音冷硬地对乳母吩咐，“以后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送到他父亲那里去！”
既然她连韩嫣都不要了，这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她又何必留在身边碍眼？
乳母吓得魂飞魄散，却不敢违逆，连忙抱起懵懂无知的小公子，匆匆退下。
连原本金琼这个名字也改成了韩琼，既然注定是属于韩嫣的孩子就不要留着她的姓氏了。
自此，金姣便将这父子二人彻底抛诸脑后，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韩嫣几次试图将孩子送回公主府，祈求能借此挽回一丝她的心软，都被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宫里的王太后得知后，也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本就是因为姣姣才爱惜那个孩子，既然姣姣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强求，免得惹女儿心烦。
不过，到底是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身上也留着她的血脉，该给的份例和尊荣一样不少，也绝不允许外人欺辱了去，但也仅此而已。
为了排解女儿的郁结，让她开心，王太后开始变着法儿地往公主府送人。
皆是精挑细选的美少年，或清冷，或温润，或妖娆，各有风姿，名义上是伺候的仆从，实则心照不宣。
金姣对此无可无不可。
她收下了，却并不上心。
偶尔兴致来了，会召幸一两个顺眼的，也不过是满足身体最原始的欲望，如同饮鸩止渴，片刻欢愉之后，是更深沉的空虚和麻木。
她更多的时日，是带着大批的仆从护卫，离开长安这座令人窒息的城池，四处游历散心。
江南烟雨，塞北黄沙，巴蜀险峻，东海浩渺……她踏遍名山大川，看尽各地风物。
遇到壮丽的景色，或是觉得有趣的民俗，她会让随行的画师仔细描绘下来。
一些她特别叮嘱的，便仔细收藏起来，偶尔独自翻看；
一些觉得妙丽的，便命人送往长安皇宫，给阿母瞧瞧。
算是全了一份孝心，也让深居宫闱的阿母能藉着画纸，看看这宫墙外的天地。
日子便在这看似洒脱、实则漫无目的的漂泊中缓缓流逝。
直到建元四年的春天。
那是在一次郊游踏青的回程途中，她的车驾因避让一群受惊的牛羊而暂时停靠在路边。
金姣有些烦躁地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目光随意扫过不远处一个正在驯服烈**年轻身影时，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骑装，身姿却异常挺拔矫健，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倔强和坚毅。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明明时隔多年，金姣却清晰地记起了他。
是那个当年在郊外土路上，被一群少年围殴，却沉默着不肯低头，最后用那种执拗专注的目光望着她的少年！
鬼使神差地，她招来随行的侍卫长，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久，侍卫长回来禀报：“公主，那人名叫卫青，是平阳侯府上的骑奴。”
卫青！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金姣脑海中炸响！
原来是他！未来的大汉战神，大将军卫青！
尘封的历史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她立刻想起了卫青那个同样青史留名的姐姐——卫子夫。
她下意识地以为，按照“历史”，卫子夫此刻应该已经经由平阳公主刘娉的推荐，进入刘彻的后宫了。
这些年除了去见见阿娇连刘彻她都躲着走，对阿娇那些埋怨也不过稍作安慰罢了。
她连自己怨恨都不敢对刘彻表露，哪里会因为阿娇和刘彻的感情问题插手。
更何况馆陶公主和窦太皇太后还有刘彻那些事阿母早就叮嘱过她不能插手了，所以对刘彻后宫她还真没了解过。
然而，稍一打听，得到的消息却让她颇感意外。
原来，卫子夫确实曾入平阳侯府为歌姬，但不知何故，并未被刘娉献给皇帝。
反而在数年前，被当时的她府上的长史看中其伶俐，讨要了过来，在公主府当了一阵差。
后来借着她公主府的势，嫁给了一个颇有前途的基层小吏。
夫妻二人勤恳度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甚是美满。
而如今的平阳公主刘娉，正安安稳稳地与驸马曹寿待在封地，守着他们的孩子，过着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偶尔，她也会像金姣一样，约上南宫、隆虑两位妹妹，一同出游散心。
待到他们的驸马在长安或是封地待得寂寞了，寄来书信，拐弯抹角地表达思念，催促她们回去时，便成了她们姐妹间笑谈的一种别样夫妻情趣。
历史的轨迹，似乎在她未曾留意的地方，早已悄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金姣放下车帘，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
卫青……
这个名字，连同那双多年后依旧印象深刻、充满执拗生命力的眼睛，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微澜。
她忽然觉得，这次回长安，或许不会像以往那般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