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那双干枯的手,一只手,摸了摸苏瑾墨那头桀骜不驯的金发,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攥住了沈念念的小手。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好孩子……”

  离别,终究还是来了。

  刘奶奶的儿子开着车,停在了巷子口。

  苏瑾墨和沈念念把老人一路送到了车边。

  刘奶奶一步三回头。

  “小墨,念念,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她抓着车门,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叮嘱。

  “我们会的。”苏瑾墨点头,声音很低,“您也是。”

  沈念念没说话,她只是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把所有的眼泪,都用力的憋了回去,她记得自己答应过奶奶,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而刘建国夫妇又一次拿出那个厚厚的信封非要塞给苏瑾墨,却被他又一次推了回去。

  车终于还是开走了。

  苏瑾墨和沈念念在巷子口站了很久,直到那辆黑色的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小院时,屋子里连空气都变得冰冷了。

  没有了奶奶念叨的声音,没有了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也没有了那个总会笑着,用温暖粗糙的手摸他们脑袋的老人。

  这个他们赖以生存了几个月的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家,又一次散了......

  沈念念抱着那个缺了一条腿的旧娃娃,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孤单可怜。

  随即苏瑾墨默默的走进屋子,开始收拾他们那为数不多的行李。

  这个房子是刘奶奶租的,现在奶奶走了,他们自然不能再住下去。

  他们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两个小小的孤儿。

  而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车无声停在了巷子口。

  只见林岚坐在车里,看着院子里那一大一小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堵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只是……她放心不下。

  却不料当她看到苏瑾墨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牵着沈念念准备锁上那扇绿色铁门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们要去哪?”

  听见声音苏瑾墨回头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浑身是刺的样子:“不用你管。”

  林岚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那个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一声不吭的抓着哥哥衣角的小东西。

  “我那里,有空房间。”

  苏瑾墨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你欠我的医药费还没还清。在还清之前,你给我打工,洗衣做饭拖的,照顾念念,就是你的工作。我提供食宿,当作预付的工资。这很公平。”

  她找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

  苏瑾墨被她这套歪理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抱着他大腿的小东西,轻轻的开了口。

  “哥哥……”

  沈念念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念念……走不动了……”

  她今天哭得太多了,真的好累好累。

  苏瑾墨看着妹妹那张苍白的小脸,再看看眼前这个神情冷漠、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恶意的女人……

  最终,他还是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兽一样,垂下了头。

  …………

  林岚的家,和苏瑾墨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家都不同。

  那是一间位于市中心顶级的段的、巨大的、装修得像个样板间的顶层公寓。

  冷色调的装修,极简的家具,所有的一切都纤尘不染,井井有条,却也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把两个孩子带回来后,只是言简意赅的指了指客房的位置,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书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深夜。

  沈念念又一次,发起了低烧。

  也许是离别的伤感,也许是环境的骤变,小家伙的身体,终究还是没能扛住。

  她躺在客房那张大得不像话的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里难受的哼哼着,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苏瑾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他除了用冷水给她一遍遍的擦脸,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客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林岚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手里拿着一个医药箱,走了进来。

  她似乎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让我看看。”

  她俯下身,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念念额头的温度。

  她的动作很专业,也很……温柔。

  “物理降温没用的,要吃退烧药。”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熟练的从医药箱里,翻出了一瓶儿童用的退烧糖浆。

  睡梦中,沈念念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随即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了床边那个正蹙着眉,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漂亮的阿姨。

  阿姨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凶,可她的眼神……却好温柔。

  就和……和梦里的妈妈,一模一样。

  沈念念烧得有些糊涂了,记忆和现实搅成了一团。

  随后她伸出小手轻轻的拉住了林岚垂落在床边的睡袍衣角,用一种带着浓浓依赖的小奶音,轻轻的叫了一声:

  “……妈妈……”

  短短两个字,林岚拿着药勺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张脆弱的小脸。

  妈妈……

  这个词对她而言也同样陌生,又同样充满了痛苦。

  在她的人生里,妈妈这个词,从来都只代表着苛责、失望。

  可现在……

  她看着沈念念那双纯澈的眼睛,鬼使神差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梦境的语气,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站在她身后的苏瑾墨,将这一切,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他看到了林岚俯下身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疼和担忧。

  他看到了她喂药时,那小心翼翼的、笨拙的温柔。

  更听到了,她在听到那声妈妈时,那一声迟疑了半秒,却无比自然的、本能的回应。

  他忽然就想起了秦婉。

  想起了他发高烧时,那个女人只是冷漠的站在床边,对旁边的家庭医生说。

  “给他用最好的药,他下周还要给瑾轩备血,身体不能出问题。”

  原来……

  原来一个正常的、不相干的陌生人,在一个孩子生病的时候,都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原来,正常的妈妈,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亲生父母……

  不是人。

  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