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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的出现,如同一块冰,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这锅早已因恐惧而滚沸的开水之中。

  一瞬间,所有的哭嚎、怒斥、与绝望的喘息,都凝固了。

  她一身蜜合色袄裙,裙摆上绣着几簇含苞待放的秋菊,既不张扬,也绝不寡淡。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温润笑意的脸,此刻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仿佛她不是走进了一处即将分崩离析的末日危局,而是来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午后茶会。

  可就是这份平静,这份仪态万方的从容,却比任何刀锋都更让人胆寒。

  她手中那份用上等宣纸装订成册的文书,便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冰冷的现实。

  “宝丫头……”王夫人那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的笑意,可那笑意只维持了刹那,便在她外甥女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寸寸碎裂。

  作为荣府名义上的当家人,贾政强撑着那早已被碾碎了的读书人的体面,从地上挣扎着站起。

  他不敢再去看贾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能将最后的矛头,对准了这份契约本身。

  “既……既是家约,”他声音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按规矩,自当由我这长辈,亲自审阅。若有不妥之处……”

  他试图从中找出可以置喙的条款,挽回一丝颜面,哪怕只有一丝。

  “叔父请便。”

  贾琅淡然应允,甚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像是在看一出早已写好了结局的滑稽戏。

  秦可卿上前一步,将那份文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贾政的手中。

  入手微沉,纸张的质感细腻而坚韧。

  贾政初看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审视的傲慢,可他的目光只在那纸上扫了不过三行,那张刚刚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便“唰”的一下,再次变得惨白!

  额角,有细密的冷汗,缓缓浸出。

  这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讲究人情伦理的传统家约!

  通篇,都是他闻所未闻,却又让他感到彻骨寒意的词汇!

  “资产清算……债务重组……股权抵押……”

  “绩效考核……违约清偿……”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的冰冷逻辑,像一张由无数根淬了毒的钢丝编织成的天罗地网,将荣国府这具早已腐朽的躯壳,从里到外,捆得结结实实,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未曾留下!

  “这……这……有违祖宗规矩!非家族之体!”

  贾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突破口,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指着那份契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大逆不道的魔物!

  一直沉默不语的贾母,亦在此刻重重地将龙头拐杖一顿,那双本已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贾琅,用眼神,表达着她对这伦理纲常的最后捍卫。

  然而,贾琅根本不与他辩论规矩。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为这位早已被时代抛弃的叔父,解释了其中两条。

  “其一。”

  贾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下。

  “宁府注资百万,并非借款,而是以市价,购入荣国府未来十年,所有产业的独家经营权与全部收益权。换言之,从今日起,荣府,只是宁府的产业之一。”

  “其二。”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后半句话,彻底击溃了贾政最后的心理防线。

  “薛家宝钗,作为宁府委任的大掌柜,若在管理期间,受到任何来自荣府内部的阻挠。荣府,需立刻以双倍价款,也就是二百万两白银,回购股权。”

  贾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若无法支付,荣府所有地契、房契,将自动转入宁府名下,作为抵偿。”

  贾政呆立在原地,那张总是端着夫子架子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

  他手中的契约,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亲族间的扶持。

  而是一场冷酷无情的、早已计算好了一切的商业吞并。

  在绝对的实力与无法撼动的逻辑面前,所有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许久,许久。

  贾母那颗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用一只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身旁早已吓傻了的鸳鸯手中,接过了那方代表着荣府最高权力的凤纹玉印。

  “啪嗒。”

  玉印沾上朱红的印泥,又重重地,盖在那份冰冷的契约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棺盖合拢般的脆响。

  贾政随即失魂落魄地上前,用一管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毛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契约落定。

  薛宝钗手持这份重若千钧的文书,缓步上前。

  她并未理会贾母等人那或绝望或怨毒的目光,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双目无神、仿佛早已被抽去了灵魂的贾宝玉。

  她平静地,宣布了自己上任后的第一道人事调令。

  “即刻起,裁撤怡红院所有超出三等丫鬟编制的仆妇,停发宝玉的一切额外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