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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齐卫东思索之际,陈学兵扛着一根十多米长的管子,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卫东,你要的管子我从镇上弄来了!不要票,一根才五毛钱!”

  那是一根竹管,内外都刷了桐油,看着就结实。

  “镇里菜地的灌溉系统用的就是这个,风吹日晒五六年还好好的,耐用着呢!”陈学兵补充道。

  齐卫东让他把竹管安放好,自己则踱步到小高炉旁的一块空地上。

  几个砂铸模具已经摆放妥当,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正拿着泥抹子,细致地修整着模具的边角。

  老人名叫齐大手,是邻村的手艺人,民国那会儿是做假古董的高手。

  见他似乎有些走神,齐卫东便轻声提醒:“大手叔,这铸件的规格尺寸可马虎不得,您千万要拿捏准了。”

  “卫东你放心。”齐大手头也不抬,自信地说道,“当年比这复杂百倍的青铜器我都仿过,还卖给了洋人。你这几个小铁件,我闭着眼睛都给你弄利索了。”

  他随即放下工具,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到齐卫东跟前,压低了声音:“卫东,我听说你这手压井要是成了,就要组建一个打井队,还有进城工作的名额,这事儿是真的不?”

  齐卫东连忙摆手,谦虚地回应:“八字还没一撇呢,没谱的事。”

  “有谱!”齐大手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去你单位问过了,都知道你卫东现在是能人。”

  “这打井的事你花了这么大心血,连大记者都惊动了,肯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叔不求别的,就想让我家老三建设,能跟春生一样,来给你搭把手。”

  说着,他突然掀开自己的大棉袄,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轴,不容齐卫东分说,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卫东,这是叔的心意,你收好。唐寅的画,三十年前我在上海滩淘换来的真迹,是好东西,你拿回去慢慢看。”

  齐卫东低头看了眼手里纸张泛黄的古画,尺寸不大,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那……那行吧大手叔,让建设过来帮忙。但进城工作这事儿,我可真不敢打包票。”

  他虽不懂古玩,但明代大才子唐伯虎的名号还是听过的。

  这幅画若是在后世,怕是能值个几百万上千万。

  齐大手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哎!我回头就让建设过来!卫东你本事大,这事肯定能成!”

  心事一了,他立马恢复了工作的劲头,冲着不远处高声喊道:“学军!我这砂模早就弄好了,你的生铁还没化开吗?”

  “化了,化了!春生,开炉!”

  “来嘞!”

  话音刚落,陈春生便手持长长的火钳,麻利地捅开了高炉的出铁口。

  陈学兵兄弟俩立刻抬着一个坩埚料斗,稳稳地放在出铁口下方,准备迎接那股炽热的铁水。

  齐卫东刚一靠近,就被一股炙热的气**得退了半步,炉火映得他脸庞发红。

  那金红色的铁水,如浓稠的岩浆,被缓缓倾入浇铸用的料斗。

  陈学兵几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在熔炼过程中撒入硼砂后,陈春生便用一把长柄刮勺,熟练地将浮在铁水表面的渣滓撇净。

  紧接着,陈学兵与陈学军一左一右,抬起沉重的料斗,步履又快又稳,将滚烫的铁水精准地灌入一个个砂模之中。

  齐大手随即跟上,提着水桶,将冷水浇在砂模上进行淬火。

  几小时之后,铸件的温度降了下来,齐大手麻利地敲碎砂模外壳,露出了内里尚显粗粝的金属部件。

  齐卫东上前几步,用锤子轻轻叩击。

  铸件发出“铛铛”的脆响,质地坚硬。

  他心里有数,这种高含碳量的铸铁虽然不适合轧制钢材,但用来做打井的零件,却是恰到好处,也算物尽其用。

  他拿出皮尺,仔细核对了一遍所有零件的尺寸,然后动手将它们组装起来。

  活塞系统由手柄、杠杆和活塞杆构成,运作顺畅。

  底部的阀门与活塞阀门也严丝合缝。

  唯一的难题是密封用的橡胶垫,不过齐卫东早有准备,用柔韧的牛皮替代也完全可行。

  大功告成!

  整套手压井的核心部件已经备齐,只待选址安装。

  齐卫东举着组装好的手压井主体,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李晓岸,适时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伴随着“咔嚓”一声快门响,将这充满希望的一刻定格。

  齐卫东将井的主体交给陈春生,让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转身朝齐大手比了个大拇指,赞道:“大手叔,手艺真没得说,这零件做得非常到位。麻烦您去把建设喊来。”

  “好嘞,我马上去!”

  午后,太阳暖洋洋地悬在天际,但风中已带着凉意,吹得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黄浦江边,苏州河下游的渔村。

  在李晓岸的带领下,齐卫东一行人抵达了村口。

  不远处的苏州河,正悄无声息地从村前流过,最终汇入宽阔的黄浦江。

  江上传来货轮悠长而低沉的鸣笛,而眼前的苏州河却是一派污水横流的景象。

  齐卫东清楚地看见,乌黑的河水里漂浮着腐烂的菜叶和油污的鸭毛,浑浊不堪。

  来时路上,他们就看到上游不远处有人家养着成群的鸭子,聒噪的叫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才刚刚开春,气温还没上来,河水散发出的腥臭味依然穿透冷风,钻入鼻腔,令他不禁锁紧了眉头。

  就在这样的河边,几个妇人正捶打着衣物,用污浊的河水浣洗。

  不远处,一个男人也蹲在岸边,就着脏兮兮的河水处理着一条近半米长的大黄鱼,实在令人惋惜。

  “咔嚓”,李晓岸再次按下快门,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放下相机,朗声对众人说:“我们先去我外公家。他是村里的生产队长,有他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齐卫东点头表示同意,一行人推着车进了村。

  李晓岸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

  “这个村子叫苏岸村,人口不少,有三百多号人。村民除了捕鱼,村后头还有大片的田地。”

  “可浇地的水,也是从这苏州河里抽的。每年因为这水生病的人家很多,村里能活到七十岁的老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