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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后,眉庄的轿辇停在西六宫。

  下午阳光开始西斜,给檐角的兽首镀上一层金边,宫墙阴影拉长,投在青石阶上。

  眉庄站在石阶上,抬眸望着宫门上被阴影笼罩的匾额。

  不多时,一个大宫女打扮的宫人,匆忙从里面迎出来,低头福身。

  “给贵妃娘娘请安,我家小主身子不适,刚刚服过药,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小主让奴婢迎娘娘进去稍候,她立刻净面宽衣,还请娘娘殿内宽坐。”

  眉庄侧头看一眼口齿伶俐的宫女,微微颔首。

  “不用折腾她起来,本宫今日是来探病,不用拘这些虚礼,坐一坐便走。”

  说完眉庄抬步跨过门槛,踏进启祥宫。

  启祥宫内药味弥漫,帷幔低垂,床上人影微动。

  眉庄脚步未停,直接进入内室,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

  虽然气喘虚虚,但还在挣扎着要起身。

  眉庄快走两步按住她肩头,声音柔和却不容抗拒。

  “别动,好生躺着,不用折腾。”

  说完直接在床榻边的凳子上落座。

  “我昨日在咸福宫刚见过淑和公主,想起温宜,又听说你的病一直没好,便顺道过来看看。”

  说着向后一伸手,采月捧着一个礼盒,交给刚才出门迎接的宫女。

  “盒中是支好参,也有些年头,最是滋补元气,留着补补身子。”

  那宫女抬头望向榻上主子,见其微微点头,才客客气气给采月回了礼,双手接过礼盒。

  “劳贵妃娘娘挂念我们母女,从臣妾染病,贵妃娘娘还是第一个亲自前来探望臣妾的。”

  “娘娘能来已是莫大的恩典,还赐下这么贵重的药材。”

  “就是不知道臣妾这副残躯会不会辜负娘**好参,但这份心意,臣妾铭记于心,一定嘱咐温宜去给娘娘磕头谢恩。”

  曹琴默虚卧在床上,伸手握住眉庄的手,指尖冰凉,力道却紧。

  她抬眼望着眉庄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感激,几分凄楚,还有...哀求!

  眉庄眼睛看着曹琴默眼中那抹哀求,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曹琴默...真是个聪明人啊!

  华妃前脚刚死,后脚随行去圆明园避暑的名单便把她这个公主生母排除在外,然后她就开始生病。

  都不用说蹊跷了,明摆着是上面有人拿她开刀。

  见眉庄沉默不语,曹琴默的手指如枯枝般紧扣着眉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咽难言,最后用低不可闻的气声哀求道。

  “臣妾虽然命如浮萍,但温宜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她还尚不知事。”

  “娘娘一向仁厚,平日对公主们多有怜惜,更是尽可能帮她们争取体面。若温宜能得娘娘垂怜一二,臣妾纵死亦感娘娘大恩大德。”

  曹琴默的手掌十分冰凉,握住眉庄的手久久未抽回。

  眼神里的哀求愈发浓烈,几乎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抓住眉庄这个最后的依靠。

  刚开始生病,她以为就是寻常风寒,但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太医们讳莫如深,连脉案都写得含糊其辞。

  她就知道,这病来得蹊跷,怕是有人不愿她好。

  那人既能令太医缄口,自然权势滔天。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嫔妃,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一开始不是没有想过挣扎,但无论如何,病情还是一日重似一日。

  等她只能卧病在床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撑不了多久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温宜怎么办?

  她还这么小,自己如果一旦撒手人寰,她都不敢想温宜日后在宫中的处境。

  上次准噶尔求亲,她不是没有感受过那种心惊胆战。

  当时还有自己帮温宜奔走,若自己不在,再有这种事,温宜怕是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她也想过给温宜找一个可靠的托付之人,但自从自己生病,启祥宫便门庭冷落。

  就算自己主动去寻,又能找谁?

  皇后是个佛口蛇心的,贵妃有云昭公主,敬妃有淑和公主。

  哪有会全心全意替她照看温宜的?

  曹琴默每日一边感觉自己体内的生机渐渐流失,一边为温宜的未来揪心不已。

  直到刚才宫女来报,眉庄来探望她,已经到门口时,才福如心至。

  除了自己,谁都不可能全心全意为温宜着想。

  但如果自己真的过不去这一关,阖宫之中,永和宫或许是最好的去处。

  最起码以她看,只要皇上能多活几年,没有人会是六阿哥的对手。

  曹琴默眼神热烈地望着眉庄。

  “臣妾往日虽有一二对不住娘娘之处,都因宫中生存所迫,实非本心。万求娘娘勿念过往嫌隙,只怜温宜年幼无依,能垂怜一二。”

  眉庄看着曹琴默虽然极度虚弱,却亮得惊人的双眼。

  眉庄心中蓦然一震,只觉手上的冰凉仿佛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

  上次看到类似的眼神,也是在不久前。

  长春宫,李静言知道自己的愚蠢会连累三阿哥的时候,向皇帝苦苦哀求时,眼里是同样的绝望与祈求。

  眉庄突然觉得觉得有些恶心。

  猛然闭上双眼,将眼前许多过往的重影赶出脑海。

  曹琴默虽然没有在自己面前嚣张过,但她和曹琴默可从来不是同路人。

  自己最早面对华妃的磋磨时,这位可是主军师。

  再睁眼,眉庄收敛心神,反手握住曹琴默冰凉的手,声音已经恢复往日的语气。

  “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是风寒体虚,静心调养便好。”

  “要是担心温宜,就好好吃药,好好养病,要说照顾温宜,谁也不可能越得过你去。”

  “至于温宜公主,她和云昭年岁相当,日后进学少不得一起读书玩耍,我自会多照看几分。”

  曹琴默听着眉庄的客套话,手上力道减弱。

  对,温宜和云昭公主年纪太相近,贵妃也是做母亲的人。

  面子上的照看一二容易,但绝不可能在自己女儿身边放一个,可以和自己女儿产生竞争关系的人。

  越想曹琴默眼神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指尖微微颤着,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偏过头去,强压下那口血气,指节死死抠住床褥。

  她真的不知道除了眼前的沈眉庄,还能指望谁。

  难道要让她的温宜也落得朝辉公主那样任人鱼肉的地步吗?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曹琴默眼前阵阵发黑。

  但还是用尽力气抬起手抓住眉庄的袖角。

  等咳声稍歇,气息平稳后,颤声开口,声音沙哑如秋叶擦地。

  “娘娘,今日来...想必除看望臣妾这副残躯之外,也一定有其他事,不如直说。臣妾虽病卧在床,若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谈人情没用,那就说利益。

  眉庄低头看着那截被攥得发皱的袖角,指尖微动,却未抽离。

  再抬头看着曹琴默苍白的面容,缓缓道。

  “我不是来做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