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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盯着窗外翻涌的云层,不知是没有思绪,还是不愿开口,一直没有回复眉庄。

  眉庄也没有再继续多言,有些事,两人之间打破头的恨海情天都不是问题。

  但外人一句话说不到位,都会变成离间人家的罪人。

  不说话更好,少说少错。

  一句话点到位就行,该做的铺垫已然做足,剩下的,就看天意站不站自己这边了。

  眉庄静静地陪在皇帝身边,一盏茶后,起身出去吩咐小厨房备些清淡粥点,取来薄毯为皇帝搭在膝上后。

  从书桌上随手取来一卷书,重新坐回绣凳,轻轻翻动纸页,依旧不言不语,只将手搭在皇帝膝上,指尖微微用力,似是无声的安抚。

  “轰隆—轰隆—”

  几声雷响轰然炸开,翻滚半天的乌云终于积攒够力量,一道惊雷撕裂天幕,倾盆大雨如注而下,噼啪敲在窗棂上,惊醒殿内凝滞的寂静。

  皇帝被惊雷惊得回过神一样,从摇椅上起身。

  眉庄紧跟着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上前一步,扶住皇帝。

  “臣妾小时候,每逢雷雨夜,母亲便煮一盏银耳莲子羹,说莲子养心,银耳润肺,最能压惊安神。”

  “母亲常说,雷声就是老天爷在生气,终究得寻个出口发散,如果不发出来,就会像人心郁结一样把自己憋出病来。”

  ‘憋屈吗?憋屈就对了,生气别憋着,谁惹的你就去找谁发泄啊。’

  皇帝转头,眼神专注地看着眉庄。

  他刚才问眉庄的话,可是把问题的来源说得清清楚楚。

  在皇帝看来以眉庄的聪明,还有贵妃之尊的消息通达,肯定是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在自己和太后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啊!

  “朕记得你入宫之后,和皇额娘就一直亲近。”

  眉庄扶着皇帝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自然地引着皇帝到一旁软榻上落座。

  “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自然希望能侍奉好娘娘。”

  ‘亲近的是你的母亲。’

  “但可惜去年圆明园回来后,娘娘就一直生病少见客,要不是皇上让臣妾去给照顾,臣妾也难有尽孝的机会。”

  ‘我和她之间当初可是有差点要命的嫌隙,还是你自己让我去的寿康宫,我大度才有的缓和空间。’

  “说到底皇上是臣妾的天,是臣妾此生唯一的依靠,唯有您安好,臣妾才能心安。”

  扶皇帝在软榻落座后,眉庄并没有一同落座,而是站在皇帝面前,

  声音轻柔却坚定,一双水杏眼直视着皇帝的双眼,眼神极其澄澈而坦然,满眼都是真诚。

  亲,咱俩才是一个阵营的,其他人都是外人。

  千万别伤心,你肯定不是讨人嫌,没人要的人,你还有我哈!

  殿外雨声渐密,透过窗户肉眼可见已经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仿佛被雨水织成的帘子隔开。

  殿内坐在软榻上的皇帝微微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眉庄,眸光逐渐温软,抬手轻抚上眉庄的手背,掌心微颤。

  只觉得今日一直一直火烧一样的心,如凉风拂灭炭火般渐渐平息。

  檐下铜漏滴答如针落绸缎,殿内烛火摇曳出重重暗影。

  皇帝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拉着眉庄在自己身旁坐下。

  两人并肩而坐,没有再提什么烦心事,一会儿聊聊西配殿的孩子,一会儿安安静静看着窗外雨打芭蕉的节奏。

  片刻后,皇帝斜靠在软榻上,呼吸渐渐平稳。

  皇帝这个被太后点燃的火药桶,终于被眉庄成功安抚下来。

  眉庄轻手轻脚将摇椅上的薄毯取下,轻轻盖在皇帝身上,慢慢退出逸兰斋,给皇帝独留一片安宁。

  刚走出书房,门两边两个门神一样的人立刻迎上前来。

  “哎呦娘娘,皇上这是歇下了,还是娘娘您有法子。”

  苏培盛压低着声音,端着一张快要笑烂的脸,眼里满是敬服。

  刚才做主将皇帝送到永和宫,也是实在没办法。

  送回养心殿那不就要他面对皇帝吗?西六宫要是华妃还在,还可以考虑,现在,没一个能稳妥安置皇上的。

  西六宫北面的碎玉轩再往前几个月,也不是没有解语花能和皇帝贴心说话,现在也成禁地。

  最稳妥的人现在只有永和宫,但今日这事涉及太后,太后和贵妃的旧怨,苏培盛可没忘。

  一开始苏培盛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贵妃对他一直不薄。

  但眼看火药桶一触即发,苏培盛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

  刚才见眉庄有条不紊,对皇帝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苏培盛虽然松口气,但还是要赶紧赔好。

  这位眼看前途无量,别自己一个不道德,把路走死了。

  眉庄斜睨他一眼,将手递给另一边的采月。

  “不敢领苏公公这声佩服,不然下次再这么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我会不会一个闪失,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你哪怕让人来提前说一声呢。

  要不是这事自己确实有成算,之前又结结实实连续耍好多天皇帝的好感值。

  知己知彼又暂时在皇帝这里有那么点零星信任,这出戏还真不好唱,谁知道会不会一句话说不准,莫名其妙成为皇帝的出气筒。

  自己刚才那一番唱念做打看似轻描淡写,还不是皇帝就是需要一个理由,告诉他自己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愤怒与无奈,才恰好接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情绪。

  真相信自己和他心意相通吗?怎么可能。

  你舒服我舒服,大家都好罢了。

  所以,这种事,能有一次已是侥幸。

  别拿自己已经安抚下来的好处,做人情!

  “娘娘教训的是,奴才心里有数。”

  苏培盛讪笑着打着千,连连保证。

  眉庄也不再多言,自己还没资格教训苏培盛,借着由头敲打两句,不要再犯到自己头上便是。

  一拂袖角,往小厨房走去。

  深宫之中,情分如纸,客气归客气,犯到自己头上,再客气就成可欺了。

  就跟皇帝一样,当初先帝灵位前,太后刚冒头的时候。

  直接啪啪两大巴掌下来,压住太后气焰,保证从太后到皇后不会像现在这样,拿皇帝后宫当自己后花园随意拿捏。

  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对皇帝不好,对自己可未必。

  眉庄估摸着皇帝醒来的时候,端着银耳莲子羹,笑得温软恬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回到逸兰斋。

  太后的事,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