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林远志来到了急诊科。
一位护士将他带进 102病房。
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看到跟进来的摄制组，都大为惊奇，显然他们并没有接到提前通知。
余蔓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管我们，我们是拍纪录片的。”
汪华池站在3号病床旁边。
林远志过来之前就发消息告诉他，会有摄制组跟着过来，所以他还能保持镇定。
看着病床躺着的一个身材肿胀的男病人，林远志问道：“汪主任，就是这位病人吗？”
汪华池笑道：“哎，小林，你终于来了！刚才我口水都说干了，这位郭先生就是不肯接受膀胱穿刺手术，然后我说可以服用中药试试看，他同意了，我才请你过来的。”
林远志面对着郭先生，说道：“你好，郭先生。我是中医科的。现在过来给你检查一下。”
郭先生上下眼睑浮肿，只剩下两条狭窄的缝隙。
他点点头。
接着，林远志给他号脉看舌。
胖大舌厚白苔，脉象沉缓无力，典型的肾阳虚导致的水肿。
“汪主任，他之前在肾内科确诊了什么病？”
“急性肾小球肾炎。住院两天，使用利尿剂治疗，一开始有效果，后来就完全没效果了。无法排出尿来，现在过去三天了。郭先生这三天都不敢吃喝，我们也不敢给他注射营养液，怕膀胱里的尿液增多……”
“现在只要让他尿出来就行了，对吧？”
“他除了急性肾小球肾炎外，还有长年胃溃疡。”汪华池补充道。
林远志点点头，问道：“郭先生，你在肾炎发作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录音师立即将悬挂的麦克风移到郭先生嘴边。
郭先生无力地回答：“是感冒……我得了重感冒。忽然浑身酸痛，然后发现眼皮浮肿了……我没在意，不到几天，全身都肿起来……”
“那你现在怕不怕冷？”
“有点。”
“胃还痛吗？”
“痛……而且肚子很胀。”
“好的，我已经明白了。”
林远志拿出手机，走到窗边，然后打给杨从容。
他还故意开着外放。
之前余蔓提醒他，如果接听电话要记得打开外放，因为录音师要把通话全过程录进去，才方便后期制作。
“林医生，你很久没打电话过来了。这次怎么了？”
“找你抓药啊。”
“你要口述啊？”
“嗯，因为只需要简单的几味药，所以我就懒得打字了。”
“也可以，你说吧。”
“肉桂10g打成粉单包，地龙10克打成粉，公母蟋蟀一对，不需要原配的，烘干打成粉。两白毫升水，加两大勺白糖，煮成一百毫升，然后把地龙粉和蟋蟀粉加进去。”
“这什么药方啊？好奇怪。蟋蟀就蟋蟀，还要求一公一母啊？原配？蟋蟀还分原配不原配的吗？”
“不要问那么多，尽快送过来。急诊科102房。”
“哦，知道了。”
林远志挂掉电话后，余蔓忍不住问道：“林医生，这公母蟋蟀有什么作用？我记得鲁迅写的文章《父亲的病》里边，好像有提过。”
“没想到，余小姐你会记得鲁迅那篇文章，那篇是课外选读，考试不考的。”
“我大学读的是文学系，曾经对鲁迅的作品做过深入研究。”
“那你肯定也记得鲁迅那句有关中医的名言吧？”
“名言？难道你的指的是那句……”余蔓脸色微变。
“对，就是很长那一句：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我记得，是在《呐喊》自序里写的。”
“鲁迅老爸被庸医治死了，他才有了去学医想当军医救死扶伤的想法。去日本学了西洋医学后，他恍然大悟，认为中医是骗子。”
“是的，你说的对，这确实是他想要去学医的初衷。”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课外选读，看到了《父亲的病》这篇文章，考试没考过这篇文章，但我印象深刻。因为我爷爷就是个中医，而且当时已经去世了，我很替我爷爷抱不平。
那篇文章里提到了两个医生，都是本地名医。其中一个没写名字，每隔一天就来给鲁迅爸爸看病，看了两年都没好。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名医除了开药方外，还要求家属去找药引子，你肯定会记得，基本都是一些奇葩的东西。
正统中医是不讲什么药引的，就算个别讲究的也是开在药方里，都是寻常的中药，不会另外让家属到处去找。
经霜三年的甘蔗，这东西估计现在都找不到了。
后来，他实在治不好鲁迅老爸，见鲁迅家因为治病越来越穷，大概也是过意不去，就推荐了另外一位叫陈莲河的名医。
这位名医也有这种毛病，会要求家属去找药引。
原配一对蟋蟀，就是他开的药引。
鲁迅还嘲讽，说没想到虫子也懂贞洁。还好百草园里到处有蟋蟀洞，所以抓成对的蟋蟀并不难。
其他药引，不予置评，但是蟋蟀有利尿作用，确实可以用来治疗水肿。
陈名医之所以要求要原配的，无非就是治疗无效的时候，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家属找的蟋蟀不是原配的，所以药效才不行。
可见这名医也不是完全不懂中医的，只是医术一般，所以才搞这些花里花俏的药引子。
他说有个什么神丹点舌上会有效果，但那时候鲁迅爸爸已经不相信他了，不肯买。结果他是怎么说的？余小姐你记得吗？”
余蔓点点头，笑了笑，道：“我不记得原文了，但理由我倒是记得。说可能有什么冤情，可能是前世的事……”
林远志也笑了：“哎，所以可以确定，那人就是个庸医。最后治不好就把责任推给病人前世造孽。
庸医不等同于骗子，骗子是光骗钱一个人都治不好，但庸医是十个病人好歹能治好两三个，要不然他也不会混成名医。
在那时代，大概十分之二三的治愈率，已经算名医了吧。”
余蔓越听越感兴趣。
“像是鲁迅老爸水肿那种病，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水肿病，就算是今天也很难治。
前两天才来了个大姐，下肢水肿治了半年没效果，还是借钱来看病的。
不说那个大姐，眼前这位郭先生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我们这时代的医学技术和制药水平，比鲁迅那时代强了多少倍？结果呢？”
余蔓问道：“那你让药房用公母蟋蟀，就是想要证明，蟋蟀是可以用来治疗水肿的吗？”
“对，不只蟋蟀，还有蚯蚓，这两种虫药，都有利尿的效果。不过，想要彻底治疗水肿的话，还需要搭配上其他药。现在是急着治其标，只是为了解决病人小便不利的问题。”
“我们可是在拍纪录片哦，你这样做……不怕会失败吗？”
“万一失败了，还有别的办法啊，有什么可怕的？”
“对了，刚才我听到你说的药方里，还有白糖？我第一次听说中药可以加白糖的。”
“白糖也可以当中药用，因为病人这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肯定中虚无力，白糖是用来补中气的。”
“还有一味药叫肉桂……单包是什么意思？”
“就是单独用一个纸袋包起来，不加入到汤药里。”
“为什么呢？直接吞服吗？”
“现在不能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一位护士将他带进 102病房。
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看到跟进来的摄制组，都大为惊奇，显然他们并没有接到提前通知。
余蔓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管我们，我们是拍纪录片的。”
汪华池站在3号病床旁边。
林远志过来之前就发消息告诉他，会有摄制组跟着过来，所以他还能保持镇定。
看着病床躺着的一个身材肿胀的男病人，林远志问道：“汪主任，就是这位病人吗？”
汪华池笑道：“哎，小林，你终于来了！刚才我口水都说干了，这位郭先生就是不肯接受膀胱穿刺手术，然后我说可以服用中药试试看，他同意了，我才请你过来的。”
林远志面对着郭先生，说道：“你好，郭先生。我是中医科的。现在过来给你检查一下。”
郭先生上下眼睑浮肿，只剩下两条狭窄的缝隙。
他点点头。
接着，林远志给他号脉看舌。
胖大舌厚白苔，脉象沉缓无力，典型的肾阳虚导致的水肿。
“汪主任，他之前在肾内科确诊了什么病？”
“急性肾小球肾炎。住院两天，使用利尿剂治疗，一开始有效果，后来就完全没效果了。无法排出尿来，现在过去三天了。郭先生这三天都不敢吃喝，我们也不敢给他注射营养液，怕膀胱里的尿液增多……”
“现在只要让他尿出来就行了，对吧？”
“他除了急性肾小球肾炎外，还有长年胃溃疡。”汪华池补充道。
林远志点点头，问道：“郭先生，你在肾炎发作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录音师立即将悬挂的麦克风移到郭先生嘴边。
郭先生无力地回答：“是感冒……我得了重感冒。忽然浑身酸痛，然后发现眼皮浮肿了……我没在意，不到几天，全身都肿起来……”
“那你现在怕不怕冷？”
“有点。”
“胃还痛吗？”
“痛……而且肚子很胀。”
“好的，我已经明白了。”
林远志拿出手机，走到窗边，然后打给杨从容。
他还故意开着外放。
之前余蔓提醒他，如果接听电话要记得打开外放，因为录音师要把通话全过程录进去，才方便后期制作。
“林医生，你很久没打电话过来了。这次怎么了？”
“找你抓药啊。”
“你要口述啊？”
“嗯，因为只需要简单的几味药，所以我就懒得打字了。”
“也可以，你说吧。”
“肉桂10g打成粉单包，地龙10克打成粉，公母蟋蟀一对，不需要原配的，烘干打成粉。两白毫升水，加两大勺白糖，煮成一百毫升，然后把地龙粉和蟋蟀粉加进去。”
“这什么药方啊？好奇怪。蟋蟀就蟋蟀，还要求一公一母啊？原配？蟋蟀还分原配不原配的吗？”
“不要问那么多，尽快送过来。急诊科102房。”
“哦，知道了。”
林远志挂掉电话后，余蔓忍不住问道：“林医生，这公母蟋蟀有什么作用？我记得鲁迅写的文章《父亲的病》里边，好像有提过。”
“没想到，余小姐你会记得鲁迅那篇文章，那篇是课外选读，考试不考的。”
“我大学读的是文学系，曾经对鲁迅的作品做过深入研究。”
“那你肯定也记得鲁迅那句有关中医的名言吧？”
“名言？难道你的指的是那句……”余蔓脸色微变。
“对，就是很长那一句：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我记得，是在《呐喊》自序里写的。”
“鲁迅老爸被庸医治死了，他才有了去学医想当军医救死扶伤的想法。去日本学了西洋医学后，他恍然大悟，认为中医是骗子。”
“是的，你说的对，这确实是他想要去学医的初衷。”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课外选读，看到了《父亲的病》这篇文章，考试没考过这篇文章，但我印象深刻。因为我爷爷就是个中医，而且当时已经去世了，我很替我爷爷抱不平。
那篇文章里提到了两个医生，都是本地名医。其中一个没写名字，每隔一天就来给鲁迅爸爸看病，看了两年都没好。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名医除了开药方外，还要求家属去找药引子，你肯定会记得，基本都是一些奇葩的东西。
正统中医是不讲什么药引的，就算个别讲究的也是开在药方里，都是寻常的中药，不会另外让家属到处去找。
经霜三年的甘蔗，这东西估计现在都找不到了。
后来，他实在治不好鲁迅老爸，见鲁迅家因为治病越来越穷，大概也是过意不去，就推荐了另外一位叫陈莲河的名医。
这位名医也有这种毛病，会要求家属去找药引。
原配一对蟋蟀，就是他开的药引。
鲁迅还嘲讽，说没想到虫子也懂贞洁。还好百草园里到处有蟋蟀洞，所以抓成对的蟋蟀并不难。
其他药引，不予置评，但是蟋蟀有利尿作用，确实可以用来治疗水肿。
陈名医之所以要求要原配的，无非就是治疗无效的时候，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家属找的蟋蟀不是原配的，所以药效才不行。
可见这名医也不是完全不懂中医的，只是医术一般，所以才搞这些花里花俏的药引子。
他说有个什么神丹点舌上会有效果，但那时候鲁迅爸爸已经不相信他了，不肯买。结果他是怎么说的？余小姐你记得吗？”
余蔓点点头，笑了笑，道：“我不记得原文了，但理由我倒是记得。说可能有什么冤情，可能是前世的事……”
林远志也笑了：“哎，所以可以确定，那人就是个庸医。最后治不好就把责任推给病人前世造孽。
庸医不等同于骗子，骗子是光骗钱一个人都治不好，但庸医是十个病人好歹能治好两三个，要不然他也不会混成名医。
在那时代，大概十分之二三的治愈率，已经算名医了吧。”
余蔓越听越感兴趣。
“像是鲁迅老爸水肿那种病，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水肿病，就算是今天也很难治。
前两天才来了个大姐，下肢水肿治了半年没效果，还是借钱来看病的。
不说那个大姐，眼前这位郭先生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我们这时代的医学技术和制药水平，比鲁迅那时代强了多少倍？结果呢？”
余蔓问道：“那你让药房用公母蟋蟀，就是想要证明，蟋蟀是可以用来治疗水肿的吗？”
“对，不只蟋蟀，还有蚯蚓，这两种虫药，都有利尿的效果。不过，想要彻底治疗水肿的话，还需要搭配上其他药。现在是急着治其标，只是为了解决病人小便不利的问题。”
“我们可是在拍纪录片哦，你这样做……不怕会失败吗？”
“万一失败了，还有别的办法啊，有什么可怕的？”
“对了，刚才我听到你说的药方里，还有白糖？我第一次听说中药可以加白糖的。”
“白糖也可以当中药用，因为病人这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肯定中虚无力，白糖是用来补中气的。”
“还有一味药叫肉桂……单包是什么意思？”
“就是单独用一个纸袋包起来，不加入到汤药里。”
“为什么呢？直接吞服吗？”
“现在不能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